“你……你……”他喉咙里咯咯作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一直柔柔弱弱靠在他身边的苏婉柔,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小手捂着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晃了晃,竟像是要晕倒。
谢安安猛地转过身!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屈辱、前世今生积压的所有暴戾,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毁天灭地的洪流!
谢安安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的声音!
在柳明轩和苏婉柔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谢安安扬起了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扇了过去!
“啪——!”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力道之大,打得柳明轩那张写满错愕的脸猛地偏向一边,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清晰地印着五道指痕!
“啊!”苏婉柔终于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双腿一软,真的晕了过去,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柳明轩捂着脸,火辣辣的剧痛和前所未有的巨大羞辱感让他彻底懵了!
他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半晌才猛地回过神,眼睛里瞬间充血,暴怒扭曲了他的俊脸,指着谢安安,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了调,尖利刺耳:“贱人!你敢打我?!你这个下贱的哑巴!你……”
“嗬…嗬…哈!”谢安安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怪笑,打断了他歇斯底里的咆哮。
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快意,像砂纸在刮擦生锈的铁皮。谢安安猛地抬手,指向门外。
这一次,不需要谢安安再费力发声。仿佛早已蛰伏在阴影里,扫地阿婆那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她甚至没有看地上晕倒的苏婉柔一眼,浑浊的老眼平静无波地落在暴跳如雷的柳明轩身上。
柳明轩的怒骂戛然而止,对上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一股寒意莫名地从脚底板窜起。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殿下有令,”阿婆的声音嘶哑平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请柳公子……移步。”
“你……你们想干什么?!”柳明轩色厉内荏地吼道,眼神开始慌乱地四处乱瞟,“我是这府里的世子!你们敢……”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
账房先生不知何时也出现在门边,依旧是那副刻板表情,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黄铜脸盆,盆里盛着刚从井里打上来的、还浮着冰碴子的冷水。
他看也没看柳明轩,径直走到晕倒的苏婉柔身边,手腕一倾——“哗啦——!”
一大盆刺骨的冰水,毫无预兆地兜头浇了下去!
“啊——!!!”苏婉柔被激得一个哆嗦,猛地惊醒,发出凄厉的尖叫,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浑身湿透,狼狈得像只落汤鸡,精心描画的妆容糊了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柳明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账房先生放下空盆,面无表情地转向柳明轩,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面边缘磨损的破旧铜镜。
他上前一步,动作快如闪电,在柳明轩反应过来之前,那冰冷的镜面就“啪”地一声,硬生生怼到了柳明轩红肿未消的脸上!
“柳公子,”账房先生的声音平板得像在念账本,“殿下请您……照照。”
冰凉的镜面紧贴着火辣辣的脸颊,柳明轩被迫看向镜中——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此刻红肿扭曲,嘴角似乎还破了点皮,狼狈不堪。
镜面粗糙,映出的人影也模糊变形,更显丑陋。
巨大的羞耻感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挥臂想打掉那面镜子:“滚开!你们这些狗奴才!反了!都反了!我爹是……”
“砰!”一声闷响!柳明轩的话被硬生生砸回了肚子里。
是扫地阿婆!她那只枯瘦的手,看似轻飘飘地在他肩胛处一拍。
柳明轩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半边身子瞬间麻了,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骨头的软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发出一声闷哼。
“世子爷!”刚从冰水刺激中回过神的苏婉柔见状,哭喊着想扑过来。
账房先生脚步一错,恰好挡在她面前,瘦削的身影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墙,冰冷的眼神让她硬生生刹住了脚步,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扫地阿婆面无表情,那只枯瘦的手像铁钳一样,轻松地揪住柳明轩的后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溜起来。
柳明轩徒劳地挣扎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怒骂和威胁,却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毫无反抗之力。
“殿下吩咐,”阿婆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手里提着的只是一袋垃圾,“‘请’柳公子出门。”
她就这样,像拖一条死狗,在苏婉柔惊恐的哭喊和柳明轩徒劳的挣扎咒骂声中,毫不费力地将人拖出了房门。
脚步声和拖拽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冰冷的回廊尽头。
很快,院门外传来“噗通”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柳明轩杀猪般的、充满屈辱和愤怒的咆哮:“林宁!你这个毒妇!你给我等着!我爹饶不了你!我是丞相的儿子!我要你死——!!!”
吼声在冷冽的空气中回荡,带着无能的狂怒,渐渐消散。
账房先生默默地走到谢安安身边,递过一方干净的布巾,然后躬身,开始一丝不苟地清理地上泼洒的水渍和苏婉柔留下的狼狈痕迹。
谢安安站在窗前,听着门外那无能狂怒的咆哮渐渐被寒风撕碎、消散。
胸腔里那股盘旋了三天的暴戾火焰,在那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出去后,并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舔舐着冰冷的四肢百骸。
喉头的灼痛似乎也被这火焰烧熔了束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撕裂后的、带着血腥气的畅快。苏婉柔被一盆冰水浇得彻底清醒,又被眼前这诡异恐怖的情景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哭哭啼啼地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院子里恢复了死寂,只有冷风卷着雪沫,在光秃秃的枝头打着旋儿。
“殿下,”扫地阿婆悄无声息地回到门口,垂手侍立,声音依旧嘶哑平板,“人已‘请’走。
老奴瞧着,柳公子那‘爹’……怕是要来寻晦气了。”
谢安安转过身,目光掠过她佝偻的身影和旁边垂手肃立的账房先生。
三天前的惊鸿一瞥,那捏碎木柄的力量和拔算盘珠的精准,绝非巧合。
他们叫谢安安“殿下”。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在无数细节碎片中逐渐清晰的念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猛烈地冲击着谢安安的认知。
谢安安抬起手,指向内室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喉咙艰难地滚动,试图发出指令:“衣……箱……最……底下……”声音嘶哑破碎,却异常坚决。
扫地阿婆浑浊的老眼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了一下。
她没有多问一个字,默默转身,步履蹒跚却异常迅速地走进了内室。
片刻后,她捧着一个蒙尘的、样式古朴沉重的紫檀木小匣走了出来。
匣子放在积了层薄灰的破旧桌面上。谢安安走上前,手指拂过冰冷的紫檀木面,触碰到一个隐蔽的机括。
“咔哒。”一声轻响,匣盖弹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块巴掌大小、通体莹白无瑕的玉牌。玉牌雕琢着繁复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蟠龙云纹,正中央,是四个铁画银钩、力透玉髓的古篆大字——昭阳长公主!
冰冷的玉牌入手沉甸甸的,那蟠龙云纹的触感清晰得硌着指腹。
昭阳长公主……这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谢安安灵魂都在震颤!
原主林宁那些被刻意遗忘、被自谢安安厌弃强行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所有屏障!不是卑微的冲喜王妃,不是被厌弃的哑巴弃妇!她是当朝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姐,身份尊贵无匹的昭阳长公主!
只因年少时对柳明轩那惊鸿一瞥的愚蠢痴恋,不惜自贬身份,隐瞒尊荣,顶着林宁这个假名,自甘下贱地嫁入这破落户的侯府,忍受着所有人的白眼和践踏,只为守着那个视她如敝履的男人!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多么……令人作呕的恋爱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