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二前半旬的悬月堂活像个打翻的蜜罐。
青梧在廊下晒陈皮，小福蹲在台阶上剥莲子，剥得满手绿汁儿，秦燎枝坐在案前，把新抄的《农桑要术》卷成轴，卷得和那日的布鞋略无缺处。
“先生，这是五公子送来的蓝草葛布！“青梧举着匹月白布料蹦进来，“他说配您的新裙最合适——您瞧这纹路，像不像天上的云？“
秦燎枝摸了摸布料——经纬间还留着染坊的竹节印，带着股青草的腥甜。
她想起盛纭褚之前说的“好物要存真“，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替我收着，明日裁件衫子——青梧，你把边角料剪下来，给小福做个肚兜，她总说肚子凉。“
“还有钟将军的！“青梧从柜顶摸出个粗布包，“亲卫说，是北境的冰玉髓，能镇暑气——您瞧这布包，扎得比粽子还严实，我解了半天才解开！“
秦燎枝打开布包——冰玉髓泛着幽蓝的光，像块凝固的月光。
她想起钟雨玦前日在药圃帮她翻土，掌心的茧蹭过她指尖的温度，耳尖微微发烫：“收进妆匣吧——对了，青梧，把我那根银链子找出来，明日穿玉髓用。“
小福突然举着个陶瓶跑进来，瓶身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茉莉香：“先生！这是秦酒姐姐送来的！“
秦燎枝接过陶瓶——标签上歪歪扭扭写着“驱蚊膏“，字迹像小福刚学写字时的涂鸦。
她想起秦酒之前请求自己救白姨娘时，缩在悬月堂角落，用蚊子般细的声音说“白姨娘怕痒”，心头一软：“去把我新制的玫瑰膏包两盒，替我给秦酒带回去——再添两块桂花糕，那孩子瘦得跟根豆芽似的。“
“先生，“青梧突然指着窗外，眼睛瞪得像铜铃，“秦姑娘来了！”
秦燎枝抬头，见秦婉华站在院门口，茜草染的石榴裙在风里翻卷，活像团烧不旺的火。
她的鬓边簪着重瓣牡丹，金步摇上的珍珠撞得太阳穴生疼，活像串会响的算盘珠。
“悬月先生？“秦婉华扬着下巴，“我是秦府的秦婉华，特来请教医道——听说你会认药材？“
秦燎枝起身行了个平礼，指着石凳：“秦二姑娘请坐。青梧，沏壶碧螺春——二姑娘穿得如此鲜亮，喝绿茶才衬得上姑娘的风华。“
她素知自己这表姐最喜浮华的赞誉。
秦婉华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目光在药圃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案头的《农桑要术》上：“听说先生会认药材？我前日在西市买了株草，卖药的说叫'还魂草'，可我煎了喝，苦得我直吐舌头！“
秦燎枝憋着笑，端起茶盏抿了口：“还魂草又名卷柏，性温味辛，煎时加两枚蜜枣，便不苦了——姑娘可知它为啥叫'还魂'？“
“为什么？“秦婉华托着腮，金步摇上的珍珠直晃。
“它遇水则活，遇旱则卷，像死了又活过来似的。”
秦燎枝指了指药圃角落的卷柏：“您瞧那株，上个月旱得缩成球，前日浇了水，又舒展成绿星星了。“
秦婉华凑过去看，石榴裙蹭了药圃的泥点子也不在意：“倒真像星星！“她突然扭头，“那……那悬月堂的药草，是不是都有外号？“
“可不？“青梧端着茶盘凑过来，“薄荷叫'清凉伞'，马齿苋叫'长寿菜'，连最普通的紫苏，先生都叫它'顺气小将军'！“
“顺气小将军？“秦婉华噗嗤笑出声，“这外号倒有意思！“
秦燎枝也笑了：“紫苏能发散风寒，还能解鱼蟹毒，像个小将军似的护着人——二姑娘若爱吃鱼，下回煎鱼时放两片，腥气去得干干净净。“
秦婉华的眼睛亮了：“真的？我前日吃了条鲈鱼，腥得我半夜翻来覆去！“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清了清嗓子，“咳，我是说...我阿姐爱吃鱼。“
“二姑娘要是信得过，明儿我让青梧送包紫苏叶去秦府。“秦燎枝指了指廊下晒着的紫苏，“挑最嫩的尖儿，晒得半干不脆的，泡茶煮汤都好用。“
秦婉华的耳尖泛红。她望着秦燎枝鬓间的竹簪——样式粗朴得像村姑的物件，偏生衬得那身旧靛青裙格外清爽。“先生明日要去清晖园？“她突然问。
“是。“
“梁王也会去。“秦婉华压低声音，“他最喜会弹琴的姑娘——我妹妹琴弹得可好了，十指动起来跟蝴蝶似的。“
秦燎枝挑眉：“二姑娘这是……替妹妹造势？“
秦婉华的脸腾地红了。
她抓起茶盏猛喝一口，被碧螺春的苦味儿呛得直咳嗽：“谁……谁替她造势！我就是……就是好奇！“
青梧憋着笑，给她递了块桂花糕：“姑娘吃块甜的压压——这是先生新做的，加了悬月堂的蜂蜜，甜得跟蜜罐子似的。“
秦婉华咬了口桂花糕，眼睛瞬间弯成月牙：“真甜！比西市的蜜饯还甜！“她舔了舔嘴角的糕渣，“先生，我能……能再要两块吗？小云那孩子爱吃甜的，我替他带回去？“
秦燎枝和青梧对视一眼，都笑出了声。
青梧转身去取食盒，秦燎枝望着秦婉华泛红的耳尖，突然明白——这姑娘哪是来探虚实的，分明是嘴馋了找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