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微光与荆棘(1 / 1)

宿舍的床铺像一块冰冷的铁板。沈星晚蜷缩在被子构筑的黑暗堡垒里,一夜未眠。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一点点褪成压抑的铅灰。手机被她关机后塞到了枕头最深处,像封印一个随时会爆炸的魔盒。但即使隔绝了信息的轰炸,那些恶毒的评论、那些揣测的标签、那些“S.X.W.”缩写带来的灼烧感,依旧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嚣,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林薇什么时候离开宿舍的,她不知道。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勉强挤过窗帘缝隙时,宿舍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胃部的绞痛再次袭来,提醒她生理的极限。她必须离开这里。去画室。那是她唯一能喘口气的地方,哪怕那里也残留着昨日的屈辱和那个冰冷的相机包。

她像一具抽离了灵魂的躯壳,动作僵硬地洗漱。冰冷的水拍在脸上,带来片刻的清明,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如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她用力搓了搓脸,试图搓掉那份挥之不去的绝望,却只是让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红痕。

推开宿舍门,走廊里空无一人。但当她低着头快步穿过公共区域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几道目光像针一样刺在她背上。低语声若有若无地飘来:

“就是她吧?画那个吓人东西的……”

“看着是挺阴郁的……”

“离远点,谁知道心理正不正常……”

星晚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她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地冲下楼梯,冲进清晨微冷的空气中。校园广播里播放着轻快的晨曲,阳光落在树叶上闪着虚假的金光。一切都和昨天一样,却又一切都不同了。无形的荆棘在她周围疯狂生长,每一步都踏在铺满尖刺的路上。那些目光、低语,比网上的文字更具象,更锋利,割得她体无完肤。

终于冲进美院老楼,踏上通往顶层画室的、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星晚才稍微喘了口气。这里的灰尘味、松节油味,带着一种病态的安全感。推开画室虚掩的门,熟悉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角落里,那台缠着胶带的望远镜依旧沉默,那道新鲜的凹痕在晨光中依旧刺眼。而门口那个旧画架上,黑色的相机包也依旧像块碍眼的墓碑,冷冷地宣告着昨日的冲突。

星晚疲惫地靠在门框上,视线扫过一地狼藉的油彩和揉皱的画纸。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那本摊开的速写本上——那幅招致了滔天恶意的“深渊之眼”素描,正无声地回望着她。那绝望、挣扎的眼神,此刻更像是一种无言的控诉和自嘲。

她走过去,没有像昨天那样崩溃,只是用冰冷的手指,近乎麻木地,一页一页,将那本速写本上所有画过的、没画过的纸,全部撕了下来。刺啦——刺啦——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刺耳。她将那些承载了她无数隐秘心绪的碎片,连同那些揉皱的失败画稿,一股脑儿塞进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废纸篓里。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痛苦、那些被恶意解读的“阴暗”,连同那个叫“沈星晚”的、不堪的部分,一起埋葬掉。

做完这一切,她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画室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她需要画画。只有画画,才能让她暂时忘记这一切。她颤抖着手,重新铺开一张全新的、雪白的画纸。拿起炭笔,却悬在半空,久久无法落下。

画什么?还能画什么?星空?那只会让她想起昨夜山顶的噩梦。阳光?那虚假的金色只会刺痛她的眼睛。人物?她害怕再画出任何能被解读、被扭曲的东西。巨大的虚无感笼罩了她,创作的本能被恐惧扼杀。笔尖在雪白的纸面上留下一个颤抖的黑点,随即无力地滑落。

就在她被无边的绝望和创作无能感吞噬时,画室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学生轻快的步伐,而是有些迟疑、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笃、笃、笃。

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星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又是谁?是那些好奇的、带着审判目光的同学?还是……江屿又来了?巨大的恐惧和抗拒让她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她甚至不敢看向门口,只是死死盯着地上那个颤抖的黑点,祈祷门外的人以为里面没人,自行离开。

然而,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短暂的沉默后,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带着明显外地口音的男声响起:

“请问,沈星晚同学在吗?我是‘观星者’维修店的老张。”

维修店?老张?

星晚愣住了。不是江屿?也不是来找麻烦的?

她犹豫着,挣扎着,最终还是抵不过一丝渺茫的好奇和……也许是潜意识的、对那台望远镜的牵挂。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哑着嗓子问:“谁?”

“哎!沈同学你在啊!”门外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带着一种朴实的热情,“我是‘观星者’的老张,店长。有位姓江的先生,委托我们过来,务必帮您把望远镜修好!他特意交代了,要恢复原样!您放心,我们店是几十年的老字号,手艺绝对没问题!”

姓江的先生……江屿!

星晚的心猛地一沉,随即涌起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愤怒和难堪的情绪!他又来了!他到底想干什么?!昨天送相机被拒绝还不够吗?今天又派人来?用这种“专业”的方式,再次提醒她,他弄坏了她的东西,他有能力、也有“责任”来弥补?这种高高在上的“负责”,像一记记无声的耳光,反复抽打在她脆弱的自尊上!

“不需要!”星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告诉他!我不需要他假好心!我的东西我自己会处理!你走!立刻走!”她冲到门边,用后背死死抵住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仿佛门外是洪水猛兽。

门外的老张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拒绝弄得有些懵。他隔着门板,语气变得急切而诚恳:“哎,沈同学!沈同学你别激动!江先生他……他是真的很抱歉!特意交代我一定要修好,费用他都付过了!他说这是……呃……迟来的、正式的道歉!你看,我工具都带来了,专业的!保证给你修得跟新的一样!绝对看不出痕迹!”

“迟来的、正式的道歉?”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星晚心口剧痛。多么官方,多么“江屿式”的表达!仿佛一道程序指令!他以为这样就能抹平那道凹痕,就能抹平她因此承受的一切屈辱和风暴吗?他知不知道,就在他派人来“正式道歉”的时候,她正因为他的“世界”带来的连锁反应,被无数人钉在“心理变态”的耻辱柱上?!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星晚猛地拉开门!老张那张布满风霜、带着错愕和朴实焦急的脸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印着“观星者”logo的专业工具箱。

“道歉?!”星晚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撕裂,眼圈瞬间通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但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们落下。“你回去告诉他!他的道歉,我承受不起!他的‘负责’,只会让我觉得更恶心!带着他的工具和他的‘正式道歉’,滚!滚得越远越好!”她指着楼梯口,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老张被眼前女孩激烈的反应和满眼的痛苦绝望彻底震住了。他跑过无数单子,修过无数贵重仪器,遇到过挑剔的客户,但从未见过如此……悲愤的拒绝。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盛满了绝非仅仅因为一台望远镜被撞坏而产生的痛苦。那是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看着女孩苍白脸上倔强又脆弱的神情,看着她身后墙角那台布满伤痕的老旧望远镜,再看看自己手里崭新的工具箱,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不是简单的维修问题。这里面有他不懂的、复杂的、沉重的纠葛。

朴实的老师傅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深深的为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没有再试图说服,也没有生气,只是把工具箱轻轻放在门口的地上,退后一步,声音低沉而真诚:“沈同学……唉,我老张嘴笨,不会说话。东西……我先放这儿。工具箱里有我的名片。你……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打我电话,我马上过来,不收你一分钱。”他顿了顿,看着星晚通红的眼睛,补充道:“江先生他……他可能方式不太对,但托我办事时那语气……是真着急,真觉得对不住你。”

说完,老张又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多言,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下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楼道深处。

画室门口,只剩下沈星晚一个人,像一尊被抽空了力气的石像,僵硬地站在那里。眼泪终于冲破堤坝,汹涌而下。她看着地上那个崭新的工具箱,看着工具箱旁边那个孤零零的黑色相机包,再看着墙角那台伤痕累累的望远镜……巨大的荒诞感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江屿的“正式道歉”,像一把裹着丝绒的钝刀,以最“体面”的方式,再次精准地捅在了她最痛的伤口上。他派人来修复望远镜的凹痕,却不知道,真正的裂痕早已深入骨髓,横亘在两个世界之间,并且因为他那个世界投射过来的恶意(林薇的造谣),正在疯狂地撕裂着她的一切。

她踉跄着走到墙角,蹲下身,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望远镜镜筒上那道新鲜的凹痕。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机器本身的真实感。老张的话在耳边回响:“保证给你修得跟新的一样!绝对看不出痕迹!”

修好凹痕?真的能像没发生过一样吗?那她被公开处刑的画作呢?那些如影随形的异样目光和低语呢?那个被钉上“阴暗”、“变态”标签的“沈星晚”呢?这些……也能被“观星者”修复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她看着工具箱上“观星者”三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谁能观透她这片布满荆棘、正沉向深渊的星空?

商学院大楼,顶层办公室。

江屿站在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手机震动,是助理发来的信息:

【江总,维修店张师傅反馈,沈小姐情绪非常激动,拒绝维修,并……言辞激烈地让转告您,她不需要您的道歉和负责。张师傅已将工具箱留在画室门口。】

后面附上了老张复述的、沈星晚那些“恶心”、“滚”之类的激烈言辞。

江屿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指尖的烟被无意识地捏得变形。意料之中的拒绝,但“恶心”这个词,还是像根细针,刺了他一下。他预料过她的抗拒,但没预料到恨意如此之深。

是因为那个造谣的帖子吗?她以为是他做的?或者……迁怒于他?

他烦躁地将烟扔进垃圾桶。这时,内线电话响起。

“江总,技术部初步反馈。”助理的声音传来,“发帖的匿名小号注册信息非常干净,是境外代理IP,设备识别码也被抹除,关联的社交账号也都是僵尸号。对方很谨慎,反侦察意识很强。追查真实源头需要时间,而且……难度很大。”

江屿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果然!对方是有备而来!是谁?林薇?还是……他父亲那边察觉到了什么,想用这种方式警告他远离沈星晚?或者是其他嫉妒沈星晚的人?

“继续查!用尽一切办法!”江屿的声音带着冰碴,“重点排查昨天下午到晚上,有谁接触过美院顶层西侧画室!特别是沈星晚认识的人!”他几乎是立刻锁定了林薇。昨天下午,只有林薇知道他和沈星晚在画室发生了冲突,也只有林薇,对沈星晚抱有明显的……恶意。

“是!”助理领命。

挂断电话,江屿重新望向窗外。城市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他此刻的心情。沈星晚激烈的拒绝,造谣者狡猾的隐匿,像两团纠缠的乱麻。他第一次感到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烦躁,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弥补一个凹痕,却牵扯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他想还她一个清白,却发现敌人藏在暗处,无迹可寻。而那个身处风暴中心的女孩,正用最决绝的方式,将他推开,拒绝他任何形式的靠近。

他拿起手机,再次尝试拨打沈星晚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拒绝。抗拒。

沈星晚,你到底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怎样绝望的堡垒里?那道望远镜上的凹痕,真的就如此不可饶恕吗?还是说,它只是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需要换一种方式。强硬的手段只会让她更加抵触。也许……他需要先解决那个源头?找到那个躲在暗处放冷箭的毒蛇?

他拿起外套,大步走出办公室。他需要亲自去一趟美院。不是去找沈星晚,而是去找……林薇。有些问题,需要当面“问”清楚。

旧画室内,沈星晚依旧蜷缩在墙角,手指无意识地抠弄着望远镜凹痕的边缘。地上,崭新的工具箱和冰冷的相机包并排放置,像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嘲讽符号。窗外的光线渐渐变得昏黄。

突然,画室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不是老张沉重的脚步,也不是江屿带来的压迫感。一个怯生生的、属于女生的声音响起:

“星晚……学姐?你……你在吗?”

是隔壁画室一个低年级的学妹,平时见面会腼腆地打招呼,此刻声音里却充满了恐惧和迟疑。

星晚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比面对江屿时更冰冷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抬起头,看向门口。

学妹没有进来,只是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折叠的纸,声音带着哭腔:“学……学姐……这个……有人让我给你的……我……我害怕……”说完,不等星晚反应,脚步声就慌乱地跑远了。

星晚僵硬地走过去,捡起那张纸。纸张粗糙廉价,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她颤抖着展开。

纸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用红色马克笔潦草写下的、触目惊心的大字:

“心理变态滚出美院!别污染我们的画室!”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沈星晚拿着那张纸,像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网络上的污言秽语,变成了现实里具象的、带着死亡威胁的恐吓!贴在了她“避难所”的门上!不,是塞进了她的手里!

“污染”?“滚出”?

她只是画了一幅画……一幅表达自己痛苦的画……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对她?!

极致的恐惧和愤怒像两头凶兽,在她胸腔里疯狂撕咬!她猛地冲向门口,一把拉开那扇虚掩的门!昏暗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那个塞纸条的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张猩红的、充满恶意的纸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扎得她千疮百孔。最后一丝支撑她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瘫坐在地上。那张猩红的纸条,像一片肮脏的落叶,从她无力的手中飘落。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喉咙里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画室,她最后的避难所……也被污染了。被恶意,被恐惧,被这张猩红的纸,彻底玷污了。

她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这个曾经给予她片刻安宁的空间。墙角伤痕累累的望远镜,门口崭新的工具箱和冰冷的相机包,地上揉皱的画纸,废纸篓里撕碎的速写……还有,飘落在地的那张猩红的“驱逐令”。

无处可逃。

真正的深渊,原来在这里等着她。荆棘之路的尽头,是彻底的无光绝境。江屿想修复的那道凹痕,在这片猩红的恶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微光尚未透入,荆棘已将她刺穿,钉死在这片被宣判为“污染之地”的废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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