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如此谢来谢去的,如此客套,倒不如来谢谢我,我可不似你们,千山万水带着这本古籍前来,我当得起你雍王殿下的谢。”还未见人,便已经听到范金谦爽朗的笑声,不多时,就瞧见了身着官服的范金谦出现在书斋门口,身后跟着的书童怀里抱着一个匣子。
“草民王绍安,问范大人安。”王绍安起身恭敬地向范金谦行了礼。
“王公子免礼。”范金谦忙向前几步托住王绍安的手,“绍安公子在我们明州可是名声在外,我也拜读过王公子的好几篇文章,每每读到都是颇有收获,所以虽说是第一次得见,但我早已把绍安公子当成了故人,万万不必多礼。”
“我时常在想读书爱书之人,本应是王公子这般懂礼之人,即使不是王公子这般,也不应是像范大人你这样莽撞粗糙之人。”刘聿洵虽还是端坐在案前,似是这个书斋里有了一个他真正熟悉之人,他看上去放松了许多。
“王公子莫见怪,雍王殿下是在冲着我不服气呢。”范金谦找了一个离两人都近的位置坐下,“几年之前,他跟我在万安城的书集同时瞧上了一本兵集,当时我瞧着此人衣着不凡,气宇轩昂的样子,觉得必定是这万安城的名门之后,正面张罗必定是比不过这地头蛇,便厚着脸皮趁着他同老板说价的时候扔下书钱,便把书给拿走了。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是皇上的儿子,硬是在这万安城内找到了我下榻之处,用皇子的身份从我手中又把那本书给买了回去,真是气煞我也。”范金谦俯首捶胸,好似这么多年过去了心中还有不满。
“哈哈哈,说起来,兵不厌诈这一课还是范大人你给我上的。”刘聿洵也不恼,只是哈哈一笑,戏谑一句。
“王公子可给我评评理,这哪里是桩公平的买卖,这分明是强买强卖。回到明州以后,我便是越想越气,几宿几宿地睡不得好觉,便写了一首诗文。”坐定以后,李全胜便端着茶盏上前,范金谦似是口渴难当,接过茶盏便牛饮了起来。
“王公子不知,那可是一首绝妙的诗文,通篇全是赞美我之语句,但句首之字相连,确是‘强买强卖’四字。”刘聿洵见范金谦饮尽,便招呼李全胜再续上一盏,“范大人可真是想出那口怨气,却又怕对皇子不敬引来杀生之祸,但也确实要将这强买强卖的罪名扣到我的头上,便将这词有意地藏在句首。”
“在下虽然食朝廷俸禄,但心中不愤自然也是要发泄。”范金谦回头对着重新点茶的李全胜说道,“李副将给我来一杯清水便可,方才在吏部汇报工作,讨论激烈了一些,现下正有些渴了。”
“是呀,他还怕我看不明白,定要大大方方地写在这句首之处。”刘聿洵笑道,“吓得我当晚便找人将那书摘抄出来,快马加鞭便找人将原书给他送回了明州。更可笑的是,后来他竟还让人把买书的银子带给了我。”
说到此处,刘聿洵和范金谦便仰面哈哈大笑,王绍安向来敬重范金谦,这书痴和皇子争书的故事也确实是生动好笑,便也没有顾忌地笑了起来。
有了范金谦的加入,王绍安不仅没了初来时的忐忑,倒是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触。他们或谈经史之幽微,或论诗文之精妙,或道典籍之奇遇,竟也不察觉时间的流逝。
直到李全胜进来禀告平阳郡主准备离府,三人才惊觉此时已是金乌西坠,暮色四合。
雍王府门口,长随早已点起了灯笼,烛火在油纸灯罩内轻轻跃动,将浑圆的光晕投在府门前两位娇俏的少女身上。她们并肩而立,王太初不知说到何有趣之事,平阳郡主便拈着帕子轻笑起来。
“说什么有趣的事情,也说与皇兄听听。”
晚风掠过,灯笼在风中轻晃,明灭不定的烛火如游弋的流萤,忽而照亮她们的脸庞,忽而隐入朦胧,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姑娘间的秘密,皇兄自不用知道。”刘昭宁见有外男,便收敛起笑容。
“草民,下官,给平阳郡主请安。”
王绍安和范金谦垂着眼帘给刘昭宁行了一个常礼。
“不必多礼,今日本就是来赏花的,不必在乎虚礼。”刘昭宁抬了抬手示意两位起身,“只是没想到这雍王府的花倒是差强人意,人确是有意思的很。”
“哦?”刘昭宁自小生于朱楼绮户,四海奇珍皆入眼底,天下风物尽藏心间,这般优渥境遇,令她目极千里,寻常珍玩难入法眼,坊间逸事亦觉寡淡,鲜少会觉着什么物件什么人是有意思的,刘聿洵看了一眼站在她身侧犹自挂着笑的王太初,倒是真的被引起了好奇心,追问道,“那我倒是更好奇了,王姑娘到底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都觉着有趣。”
刘昭宁看着他探寻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是向前走了几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王姑娘是有意思,但是聿洵哥哥更有意思。”
她眼角微微上挑,细长的丹凤眼里荡起玩味的笑容。
“整个万安城现下可都不待见哥哥你,我也是冒了很大风险才来的你府上,可不能回去晚了让爹爹发现。”
还未等刘聿洵品味出她话里的意思,说完刘昭宁就在跟王太初点头示意以后被搀扶着进了马车。
“今日承蒙殿下和范大人拨冗相待,草民心中感念。眼看暮色慎重,不敢再过多叨扰,这便带舍妹先行告退,他日若有机缘,再向二位当面致谢。”
王绍安虽未尽兴,但也不好放任王太初不管,便也行礼准备离开。
“日后自有的是机会。”范金谦笑着回礼道。
“小女谢过雍王殿下。”王太初眉眼含笑,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脚步轻快地上前一步冲着刘聿洵行礼,一看便知是得了意、遂了愿的。
王绍安心思全深陷在方才书房间的谈话中,自是没注意到此时王太初的反常。倒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未问明了之事,将身旁的范金谦往旁带了两步。
正好给王太初和刘聿洵留出了空间。
“这是明州城的金创药,止血生肌极有效用,外伤敷上便可速愈。”王太初见王绍安拉过范金谦走到一边,便快步上前将一个小瓷瓶塞进刘聿洵的手中,“三皇子可要记得帮我保密。”
刘聿洵尚能感觉到手中瓷瓶的余温,先是微微一怔,不明就里,忽然想起昨日在北城门口遇到王太初时的情景,它山剿匪他负伤而归,她竟还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指腹轻轻摩挲瓶身,药香混着莫名的暖意漫上心间,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泛起细碎的涟漪,这是他一直惧怕的感觉。
“原来如此,范大人果然高见。”
刘聿洵原本想把瓶子重新还给王太初,却被不远处王绍安恍然大悟的叫声阻住,他抓紧瓶子藏到袖口中。
王绍安像是得到了什么启示,也顾不上礼节边说着要记录在册,边拉着王太初上了马车。
“雍王殿下今日可是要让我好好去书斋选几本书带回明州了。”
范金谦目送马车离开以后,转身对犹自对着马车发呆的刘聿洵说道。
“范兄可会觉得被利用?”
刘聿洵自然知道范金谦所言之意,那么多年他与范金谦之间只谈书籍学问,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情境,利用他拉拢他人的情境。
“范某虽不喜欢朝堂中的尔虞我诈,但也绝不是酸腐之人,我入城便听闻了赖长兴之事,想必今日朝堂的局势也势必不再允许殿下不党不私了。”范金谦叹了口气说道。
“范兄能理解我便好。”
“雍王殿下的为人我自是信任,否则我也不会帮着查明州府运粮北上的可行性。”
“哦?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刘聿洵听闻此言,眼神中的迷茫一扫而光顿时清亮了起来。
“说来话长,回书斋细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