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万安城的寒意愈发浓重。
昨日王太初收到赵盼儿从明州的来信，纤秀字迹间除了念叨那些日常琐事之外，确有一句话令她喜不自胜。
“令妹所赠之物，已妥收。此发簪雕琢繁复，实难有可配而出之场合。日后万勿再如此破费，情谊在心，无需以重金之物相赠。”
当然她知道自己从未给赵盼儿递送过什么发簪，如此看来这唯一有可能之人便只有自己的好哥哥王绍安了。
所以今日天还未亮她便收拾好了自己等在前堂，她和王绍安的宴席定在了立冬那日，其实也不需要准备那么多时日，可江音如偏偏不允，张罗着要将和乐楼翻新一番才算满意，还必须选个好日子，所以便定在了立冬，给各个府邸都发了帖子。
原本以为准备的日子也算宽裕，但碰到凡事力求完美的江音如，时间也变得不够用了，因此这好些天王绍安都会早起抽空去和乐楼帮忙。
王太初却不同，她生来就带着三分“懒骨头”，凡事都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更何况寒露过后万安城越发寒意侵骨，她便更是连被窝都懒得出了，更别说出门帮忙了。
可今日却不同，她早早地跟着王绍安出了门，也没有坐轿，饶有兴致地想着先顺道去吃个朝食，然后去和乐楼做帮手，总而言之，知道王绍安和赵盼儿的感情依旧，她这个做妹妹的是比谁都要欣喜的。
清晨的街巷蒙着层霜白，青石板泛着冷光，王太初跟在王绍安身后蹦蹦跳跳地选着落叶扎堆处踩下去，她喜欢听它们在脚下碎裂发出的细微的脆响声。
“瞧把小姐高兴的，还得是小姐高招，断了那狐媚子的心思。”
沉水跟在王太初身后，还打着哈欠。
“那是自然。”
王太初很是得意，在一大堆落叶堆里猛踩起来，抒发着自己此时的快意。刺骨的秋风掠过她的脸庞，冻得她的鼻尖红彤彤的，她猛地停在原地，像是想起了什么，跑上前挽住王绍安的胳膊。
“哥哥可有给雍王殿下下帖子？”
王绍安原本还有些生气，自己这个妹妹这些日子对自己喜怒无常也就罢了，还对自己捅的篓子坐视不管，但看到她冻得发红的鼻尖还是于心不忍，脱下自己的披衣披在了她身上。
“没有，给谁家府邸下帖子都是由父亲决定的。”
“可这是为你我摆的宴席，我们邀几个自己的友人也是可以的。”
听闻此言，王绍安停在原地，那日事发突然来不及细思，今日细细想来便觉得奇怪，自家的妹妹是在何时跟刘聿洵如此相识的。
他盯着王太初满怀期待的眼神，皱起了眉头，语气也变得严肃。
“雍王与你我，从来只是君臣，而非友人。”
“哼！”
王太初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扒下王绍安的披衣，扔回他怀里。
“哥哥迂腐。”
说完她便狠狠瞪了王绍安一眼，转身疾步而去。
王绍安望着她离开的身影，王抃的警告言犹在耳，万安城就像盘根错节的迷局，阴谋阳谋交织，明箭暗箭交错，稍有不慎，便会深陷其中，难以脱身。
无奈地将怀中的披衣收整挎到左臂，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那堆被王太初踩碎的叶堆在路中打起了转。
他落寞地站在原地，任由秋风卷起脚下的落叶。
然其未查，万安城的暗巷楼宇间，此刻一双眼睛如鹰隼般，正盯着他。
“元月姐姐，这王家那个可算是出门了。”
辛芷绮听到王太初终于出府的消息时，自己还躺在被窝里，此时红罗碳炭火已尽，太阳还未升起，正是屋内最冷的时候。要不是思忖着此次如果能帮上周元月的忙，便能挤走郑思玥，成为对她帮助最大的人，她也断没有毅力一股脑就出了那被窝子，不到一刻就出现在了承平巷的周府。
王家兄妹探访雍王府那一日，就有人给周元月递了消息，再联想到那日在康王府的赏菊宴上，王太初和刘聿洵的熟稔，她心里头便更是妒火愈燃，只是碍于身份在此不好表露。
“瞧瞧妹妹，外头寒风彻骨的，你倒是能跑一身汗。”周元月气定神闲，慢悠悠地搅着碗里的七宝羹，仿似王太初的事情跟她无关，淡淡说道，“这碗羹我还未喝，刚晾凉的，你先喝口定定神。”
“对妹妹来说姐姐的事情肯定是最要紧的，这小妮子这些日子都躲在王府不出来，好不容易今日出了门，妹妹自然是要第一时间赶过来告诉姐姐。”
辛芷绮的话语间尽显亲昵，自己虽然靠着出手阔绰在周元月的圈子里混上了位子，但到头来在这个最是讲究身份的万安城，纵使她金山银山堆在那里，也是比不上郑思玥和洪婕的。
“先不着急说她。”周元月用绢帕轻拭唇角，温声道：“前几日父兄托人从西境带了块脂感莹润的和田玉过来，我思忖着找宫里的玉工雕成并蒂莲对牌，到时候你我姐妹一人一块。”
“姐姐可真心疼妹妹我。”辛芷绮听闻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端起羹碗，没一会就喝了个大半。
辛芷绮虽说平日里都是绮罗珠翠傍身，四季珍馐饱腹，但能用得上的不过也只是民间的玩意，这东珠再是大颗，翡翠再是通透，终究也不及宫里出来被打上御用标签的东西稀罕，更何况这东西还是郑思玥和洪婕都没有的。
“妹妹如此为我着想，我定也是要把妹妹放在心里的。”周元月不露声色地看着辛芷绮将七宝羹喝完，命人端上了唾壶。
“姐姐宽心，只要那妮子出了门，就总有落单的时候，你说这人走在这路上磕磕碰碰总是有的。”辛芷绮漱完口，抹了一下嘴角，凑近周元月，“摔个鼻青脸肿的，这能怪谁不是。”
“可不是吗？你可还记得东柳巷糖饼子店旁的那家那个小姑娘，可不是小时候调皮摔的，脸上好长一条疤，看着真吓人。“
周元月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可眼神中的冷冽已是难以掩饰，辛芷绮盯着她的眼睛，头皮开始发麻，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她知道万安城内根本就没有什么东柳巷。
“可她的父亲是通政使王抃。“
辛芷绮本只是想着教训一番王太初就是了，她没看过康王府刘聿洵和王太初的私语，没听过雍王府她的私访，自然不知此时周元月的心境。她以为只是跟以前一样，只要王太初愿意承认万安城内只有周元月这朵艳压群芳的花便好了，可是没想到这一次，周元月是要毁了她。
“妹妹奇怪，怎么突然说起了王大人。不过既然说起来我倒是听了些八卦，说是王大人将一双儿女送去明州之后也鲜少有去明州团聚，你说前些年王大人在翰林院的时候真的有这般繁忙吗？连去见自家姑娘公子的时间都没有？“周元月捻起绢帕捂住嘴巴轻轻一笑，“哪里像我的父亲，即使是在西境，身为镇西都督，但只要局势稳定也总会找机会回万安城来与我相聚。”
辛芷绮自然是听出了话语间的意思，她刻意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不让周元月看出分毫。
“好了好了，瞧把妹妹热的，这额头怎么就湿了呢？莫不是方才急着赶过来路上着了冷？”周元月举起手替辛芷绮擦干了额角的汗水，轻笑道，“今日思玥邀我去洪妹妹府上看戏，原想着你既然来了正好同我们一起，现在看来还是早些回家休息的好。”
此刻辛芷绮只觉着脑内似有乱麻纠缠，万千思绪撞在一起，理智告诉她以王抃如今在万安城的权势王太初定是动不得的，可此时周元月的每字每句，似浸了腊月寒冰的银线，悄无声息就缠上了她的脖颈。
她想到自己苦心经营那么多年，这可能是唯一一次真正站到离周元月最近处的机会了。
“爹爹在城北养有死士，可为我们所用。”她一把握住周元月的手，眼神中透露出孤注一掷的狠戾。
“瞧妹妹说什么死士，怪吓人的。”周元月反手握住辛芷绮，将她冰冷的双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唇角勾起弯月般的笑意，可目光却像是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刺入辛芷绮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