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残阳里的药香(1 / 1)

从洛城回静心谷的路,走了整整五天。寒牙的左眼一直缠着布条,伤口虽已结痂,却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痛——那是精血损耗过度的后遗症。他怀里揣着那枚女密探的玉佩,玉质温润,和李狗蛋那块凑在一起,倒像是对孪生兄弟。

阴阳伞被他背在身后,伞骨偶尔会轻轻响一声,却再没传出周鹏的声音。寒牙知道,周鹏的魂魄耗得太狠,怕是要沉睡许久才能缓过来。他每日赶路前,都会往伞面上洒些清水,像是在给熟睡的老友擦脸。

进谷时,正是傍晚。夕阳把谷口的老槐树染成金红色,李狗蛋正蹲在树下削木剑,木头渣子落了一地;小石头背着药篓从山后回来,篓里的艾草冒出青绿色的嫩芽;李秀莲站在灶台前,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混着饭菜的香气飘过来。

“道长回来啦!”李狗蛋第一个看见他,举着没削完的木剑就冲过来,刚跑两步,又想起什么,挠挠头把木剑藏在身后,“我……我没偷懒,练完拳脚才削的。”

寒牙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那串糖画——龙形的糖衣已经化了些,黏在草纸上亮晶晶的。“给你的。”

李狗蛋眼睛一亮,接过去小心翼翼地舔了口,又突然想起什么,把糖画塞给小石头:“你先吃,我不饿。”小石头红了脸,推回去:“还是给念安吧,他上次看见糖画就哭。”

两个半大的孩子正推让着,李秀莲抱着念安走出来,念安一看见寒牙,就伸着小手要抱。寒牙接过孩子,小家伙立刻抓住他胸前的玉佩,咯咯地笑。

“左眼还疼吗?”李秀莲注意到他额角的冷汗,伸手想摸布条,又怕碰疼他,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没事,养些日子就好了。”寒牙把孩子递给她,从背篓里掏出那包从洛城带回来的草药,“这是‘还魂草’,能补元气,种在药田东边吧,那里向阳。”

小石头接过草药,眼睛亮了:“道长,这草真能还魂?”

“哪有那么神。”寒牙笑了,“只是能治些虚损的病症。你要是想学,明日我教你炮制的法子。”

晚饭时,李狗蛋缠着要听洛城的事。寒牙没说血祭阵,也没说鬼王,只讲了城隍庙的庙会有多热闹,糖画有多甜,戏班的钟馗舞剑有多威风。李狗蛋听得眼睛发直,拍着胸脯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去城隍庙舞剑,比那钟馗还威风!”

寒牙摸摸他的头,没说话。他知道这乱世不会轻易太平,但至少此刻,谷里的灯光是暖的,饭菜是香的,孩子们的笑声是真的。

夜里,寒牙躺在炕上,左眼又开始疼。他摸出那枚女密探的玉佩,借着月光看,玉上刻着个“安”字——想来她的亲人,也曾盼着她岁岁平安。他把两块玉佩并排放在枕边,忽然觉得,这乱世里的每个人,都在被什么东西牵挂着,也在牵挂着什么。

“周鹏,”他对着墙角的阴阳伞轻声说,“等你醒了,我教你识草药吧。小石头说,你要是附在药草上,说不定能养魂。”

伞骨轻轻动了动,像是在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静心谷的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落下时,药田的还魂草已经冒出了新叶,青嫩得能掐出水。寒牙的左眼渐渐能视物,只是那血红的瞳孔里,多了些细碎的白纹,像是落了层霜。

这日清晨,他正在药田除草,忽听谷外传来马蹄声。这次的马蹄声很轻,不似军靴那般沉重,倒像是江湖人的快马。

“道长,是个游方郎中,说要借宿几日。”李秀莲抱着念安,站在谷口朝他喊。

寒牙直起身,左眼的血瞳泛起微光。视线里,那郎中背着个药箱,身上缠着淡淡的药香,香里却混着丝极淡的煞气——和玄清教的养煞珠气息同源,只是淡得几乎看不见。

“让他进来吧。”寒牙把锄头往田埂上一放,摸了摸怀里的桃木剑。

游方郎中约莫四十多岁,留着三缕胡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见了寒牙,拱手笑道:“在下姓胡,途经贵地,听闻谷中有种‘还魂草’,特来一观。”

寒牙不动声色:“胡郎中也懂草药?”

“略懂一二。”胡郎中目光落在药田的还魂草上,眼睛亮了亮,“这草长势喜人,想来是道长照料得好。只是……”他话锋一转,“此草性烈,若与‘断魂花’同煎,怕是会变成穿肠的毒药。”

寒牙心里一沉。断魂花是玄清教炼毒常用的草药,寻常郎中绝不会知晓它与还魂草的配伍禁忌。他笑了笑:“胡郎中说笑了,我这药田只种救人的草,不种害人的花。”

胡郎中哈哈一笑,没再接话,只说要借间柴房暂住,愿以祖传的膏药方子相抵。李秀莲心软,见他不像恶人,便收拾了西头的柴房让他住下。

接下来几日,胡郎中倒也安分,每日背着药箱在谷里转悠,给孩子们看看风寒,给李秀莲的手腕贴膏药——她常年做家务,手腕总疼。李狗蛋和小石头都很喜欢他,常围着他听江湖故事。

这日午后,寒牙正在观前晒符纸,忽听柴房传来响动。他悄悄走过去,透过窗缝往里看,只见胡郎中正从药箱里拿出个黑色的小鼎——竟是玄清教的炼魂鼎!只是这鼎比洛城那个更小,鼎身上刻着的符号也更诡异。

胡郎中往鼎里扔了些粉末,嘴里念念有词。鼎中冒出黑烟,黑烟里浮现出个模糊的人影,人影竟长着张和寒牙一模一样的脸!

“寒牙”的影子在黑烟中狞笑:“等我吸够了这谷里的阳气,就能取而代之,到时候静心谷、洛城……都是我的!”

胡郎中谄媚地笑:“教主英明。那小道士的左眼已损,周鹏的魂魄也沉睡了,咱们只需用‘偷天换日’之术,定能成功。”

教主?寒牙浑身一震。原来这胡郎中就是玄清教的教主!他竟没死,还练了易容术和傀儡术,想借着游方郎中的身份,潜入静心谷夺舍!

就在这时,胡郎中突然抬头,朝窗缝看来:“小道士,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寒牙知道被发现了,索性推开门,桃木剑直指胡郎中:“你以为换张脸,就能瞒天过海?”

胡郎中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正是黑风岭那个仙师!只是他的左眼变成了黑洞洞的窟窿,想来是上次被金光所伤,瞎了。

“上次在洛城,让你毁了我的血祭阵,今日定要让你魂飞魄散!”仙师从怀里掏出张黄符,往鼎里一扔,那“寒牙”的影子顿时从黑烟中冲出,利爪直扑寒牙面门。

寒牙侧身躲过,桃木剑横扫,却穿过了影子的身体——这是用邪术制造的幻影,物理攻击根本无效。

“没用的!”仙师狂笑,“这影子是用你的生辰八字和精血所化,与你同生共死,你伤它一分,自己就痛一分!”

话音刚落,那影子突然抓住自己的左臂,狠狠一拧。寒牙顿时觉得左臂传来钻心的疼,低头一看,左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

“道长!”李秀莲抱着念安,站在柴房外,吓得脸色发白。

“别过来!”寒牙大喊,忍着剧痛往柴房外退。他知道,这影子怕阳气,谷口的老槐树下阳光最盛,或许能克制它。

仙师哪能让他得逞?操控着影子紧追不舍。影子的利爪不断抓向寒牙的后背,每抓一下,他的背上就多一道血痕。

眼看就要到谷口,寒牙突然脚下一软——左臂的青紫已经蔓延到胸口。他咬着牙,从怀里摸出那枚女密探的玉佩,往影子身上扔去。玉佩上沾着女密探的血,也带着她的怨气,怨气与影子的煞气相撞,影子顿时惨叫一声,动作慢了半分。

“周鹏,醒醒!”寒牙背对着阴阳伞,用尽力气喊道。

伞骨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伞面“嘭”地张开,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弱,却异常坚定的阴气从伞里涌出,缠住了影子的双腿。

“就剩这点阴气了,还敢出来献丑?”仙师冷笑,往鼎里又扔了些粉末。影子的力气突然变大,挣脱阴气,一爪抓向寒牙的左眼!

寒牙下意识地闭眼,却听见“铛”的一声脆响。他睁眼一看,只见李狗蛋举着那把没削完的木剑,挡在了他面前!木剑的剑尖抵在影子的爪上,竟没被折断。

“不准你伤道长!”李狗蛋小脸通红,握着木剑的手都在抖,却死死不肯让开。

小石头也跑了过来,抱着块石头就往影子身上砸:“坏蛋!不许欺负人!”

念安在李秀莲怀里,似乎被吓到了,突然大哭起来。哭声清亮,像道惊雷,竟震得影子的身体微微晃动。

寒牙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想起师傅说过,至阳之气不止在精血里,更在人心的善念里——孩子的勇气,稚童的哭声,普通人的守护,都是能破邪的阳气。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剑上,这次不是用左眼的纯阳真气,而是用自身的阳气催动。剑身上的金光不再刺眼,却带着股温暖的气息,像冬日的阳光。

“破!”

寒牙举剑刺向影子。金光与影子相撞,影子没有惨叫,只是像冰雪般渐渐融化,最后化作一滩清水,渗进土里。

仙师见状,口吐鲜血,指着寒牙:“你……你竟能引动人心阳气……”

寒牙没理他,桃木剑直指炼魂鼎。金光过处,鼎身裂开,黑烟散尽,露出鼎底的字——“玄清”二字被金光灼得焦黑。

仙师见鼎被毁,知道大势已去,转身就往谷外跑。刚跑出两步,就被块石头绊倒——是小石头扔的。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李狗蛋已经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腿:“抓坏蛋!”

这时,谷口传来马蹄声,竟是洛城的张司令带着人来了。原来女密探死前,曾给张司令留了封信,说玄清教的教主可能会找寒牙报仇,让他多留意静心谷。

“拿下!”张司令一挥手,士兵们立刻上前,将仙师捆了个结实。

仙师被押走时,看着寒牙,突然说了句:“你赢了一时,赢不了一世……这乱世,邪永远比正多……”

寒牙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李狗蛋手里的木剑。剑身上沾着影子融化的水渍,在阳光下闪着光。

夕阳西下,谷里又恢复了平静。李秀莲给寒牙包扎伤口,李狗蛋和小石头蹲在旁边,一个劲地问“疼不疼”。寒牙笑着摇头,摸了摸他们的头。

他走到墙角,看着那把阴阳伞。伞面的布料更透明了,却在夕阳的余晖里,泛着层淡淡的金光。寒牙轻轻抚摸着伞骨,像是在对沉睡的周鹏说话:

“你看,邪从来赢不了正。因为总有人,会在残阳里,种出能救命的药草;总有人,会举着没削完的木剑,挡在你身前;总有人,会用哭声和勇气,震碎所有的黑暗。”

伞骨轻轻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

夜里,寒牙做了个梦。梦里周鹏的魂魄从伞里飘出来,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温文尔雅。他对寒牙笑:“傻道士,我要去投胎了。下辈子,我想做个郎中,救死扶伤的那种。”

寒牙问:“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周鹏指了指天边的星星:“你看,最亮那颗,就是我。等你把静心谷的药田种满,等孩子们都长大,我就来找你。”

梦醒时,天刚亮。寒牙走到观前,看见药田的还魂草上挂着露珠,在朝阳下亮晶晶的,像极了星星。他拿起锄头,开始松土,准备种些新的草药——这次要种的,是能安神的合欢花。

阳光落在他的左眼上,那血红的瞳孔里,白纹似乎淡了些。远处的谷口,李狗蛋又开始练拳脚,小石头在药田边识草,李秀莲抱着念安,正在晾刚洗好的布条。

乱世的风,或许还会吹进谷里。但只要这里的人还守着药香,守着彼此,守着心里的光,就总有一片土地,能让希望生根发芽。

寒牙笑了笑,挥动锄头,把土翻得松软。泥土的清香混着草药香,在晨风中漫散开,飘向谷外,飘向那片还在动荡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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