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很多年以后(1 / 1)

如果有机会

我真想可以重新来过

可惜…

我时常会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呆呆地看着想着。看着发黄的照片,想着远方的心底的你。

你还记得吗?我还记得…

如果没有那些阻碍,如果和你一起离开。会不会我的人生轨迹也会有不同呢。看来只有天知道吧!

梧桐叶落。

一片,又一片。

毕业那年的秋,落得格外急,像谁在天上撒碎纸。

我站在公告栏前,看那张录取通知。纸有点皱,是被手心的汗浸的。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贴在地上,像条没头没尾的蛇。

抬手摸了摸脸。

这双手,已不是刚来时的样子。

指关节上有疤,是上个月跟老余掰手腕蹭的。他说他练过“铁砂掌”,结果把我手背蹭掉块皮,自己的指甲缝里嵌了我半块肉。

虎口处有蓝黑墨水,洗不掉。是给最后那封没寄出去的信收尾时,笔没拿稳蹭上的。墨水渗进皮肤,像块褪不去的胎记。

(一)

刚到这所职业高中时,我背着个帆布包。包是初中时娘给缝的,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毛。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裳,还有那本翻烂了的《格言名句集》——宝宝的照片和自然卷女生的信,都夹在里面。

春季招生的校门,比九月冷清多了。

传达室的大爷叼着烟,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问:“哪个班的?”

“一班。”我说。

他抬抬下巴,指了指东边的教学楼:“那栋,三楼最东头。楼梯陡,慢点走。”

楼梯拐角处,撞见个圆乎乎的男生。

他抱着一摞书,怀里像揣了个小冬瓜,脚步趔趄着,差点撞翻我的包。书散了一地,有本《计算机入门》滑到我脚边。

“对不住对不住!”他连声道歉,声音像含着颗水果糖,甜滋滋的。

我弯腰帮他捡书,指尖碰到他的手,肉乎乎的,像刚出锅的馒头。

“我叫小胖,”他挠挠头,脸上的肉堆出两个坑,“隔壁村的,比你小半岁,你叫我小胖就行。”

我掂了掂手里的书,封面印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敲着键盘。“我叫阳风,”我说,“你这体型,叫‘小胖弟’更合适。”

他没反驳,只是嘿嘿笑,眼睛眯成了两条缝:“成,你叫啥都行。”

后来才知道,小胖弟的“胖”,是祖传的。他爹是村里有名的屠夫,顿顿离不了肉,他打小就跟着啃肘子,用他的话说:“我这身肉,是蘸着酱油长大的。”

我们住一个宿舍,上下铺。他睡下铺,我睡上铺。

第一个周末,食堂做肉包。

那肉包油汪汪的,热气能烫掉一层皮,咬一口能流出油来。最后一个肉包,被我和小胖弟同时盯上了。

他仗着胳膊短,动作却快,像只圆滚滚的企鹅,猛地扑过去。我伸手一捞,指尖擦过他的手背,把肉包抢在了手里。

“你耍赖!”他气鼓鼓地瞪我,腮帮子鼓得像含着俩核桃。

“食堂没说不许抢,”我咬了一大口,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流,“有本事,下次赢回来。”

他没赢回来。

但从那天起,我们总一起去食堂。他负责排队,我负责“侦察”——看哪个窗口的肉包最鼓,哪个阿姨打菜时手不抖。

晚自习后,我们爱绕远路回宿舍。

不是为了看月亮,是为了看二班那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她总在晚自习后,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操场边的小路走过。

月光洒在她身上,马尾辫甩得像钟摆,影子在地上一跳一跳的。

“等我长到一米八,”小胖弟盯着她的背影,眼睛发亮,“就去跟她借数学笔记。”

我踹了他一脚:“先把你数学卷子上的红叉叉数清楚再说。上次月考,你那分数,够不上她的鞋跟。”

他不恼,只是嘿嘿笑:“总有一天,我会长高的。”

(二)

早自习有十分钟唱歌时间。

不是规定的,是班主任王老师定的。他说:“少年人,得有点声响,总闷着,会发霉。”

唱得最多的,是《盛夏的果实》。

莫文蔚的声音,从教室角落的老式录音机里淌出来,有点沙哑,却格外熨帖。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

全班同学扯着嗓子唱,男生故意跑调,女生捂着嘴笑,阳光斜斜地照在课桌上,把每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乱糟糟的画。

我总坐在靠窗的位置。

不是为了晒太阳,是为了看楼下。

二班的那个女生,总在早自习快结束时,抱着作业本从楼下经过。她的马尾辫甩得很欢,像只快活的小鹿。

唱到“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时,我的笔尖总在草稿纸上画她的影子。画得歪歪扭扭,像被风吹皱的水纹。

小胖弟凑过来看:“你画的这是啥?蚯蚓?”

“你懂个屁,”我把草稿纸往回拽,“这叫艺术。”

他撇撇嘴,从兜里掏出半块橡皮:“给你,擦了重画。你这蚯蚓,比我奶奶缝衣服的线还歪。”

那时没有手机。

村里有部固定电话,挂在大队部的墙上,全村人共用。打个电话得排队,还得提防着旁边有人偷听。

同学录上的号码,大多是村里代销点或小卖部的。后面括号里写着“找某某妈喊一声”,或是“让某某爸转告”。

喜欢一个人,只能靠写信。

信写得小心翼翼,字斟句酌,改了又改,像在做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我写的第一封情书,是给短班的一个女生。

短班,是学计算机的。她们的教室在教学楼西头,计算机房的门总关着,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像在放鞭炮。

每次路过,都能看见她趴在键盘上练打字。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手指在键盘上跳得飞快,像在弹钢琴。

信,我夹在一本《计算机基础》里递出去的。

那本书,我借了三天。

页脚都翻卷了,其实一个字没看。满脑子想的都是:第一句写“你好”还是“见字如面”?要不要提早自习的歌?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信里抄了半首《盛夏的果实》,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宝宝当年在我书上画的那样。

托她同宿舍的女生转交时,我的手心全是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那女生跑回来,喘着气说:“她接了,没说话。”

我攥着衣角等了三天。

三天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上课总走神。王老师点我回答问题,我站起来,把“电子元件”说成了“打字机”,全班哄堂大笑。

书被还回来时,夹着张纸条。

字迹娟秀,像她的人:“我们还是做同学吧。快毕业了,我想好好练打字。”

那天的太阳,格外毒。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裤兜,指尖掐进肉里,却不觉得疼。

(三)

后来再遇见她,是在食堂。

她往前面的窗口走,我故意放慢脚步,离她半米远。

闻见她头发上有股洗衣粉的香,淡淡的,和初中时那个女同桌的味道很像。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再后来,她就不见了。

她同宿舍的女生说,她收拾行李那天,把所有的练习纸都带走了,“说要去南方的电子厂,那边缺打字员,工资高。”

那天的早自习,录音机里还在放《盛夏的果实》。

唱到“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时,我突然发现,有些香气,闻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小胖弟拍了拍我的肩膀:“别耷拉着脸,像谁欠了你二斤肉。她走了,还有别人呢。”

“滚蛋,”我说,“我才没难过。”

他从兜里掏出块奶糖,塞给我:“吃块糖,甜的。我妈说,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就好了。”

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的奶白色。我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得发腻,却没压住心里的涩。

我们这届职业高中,早就没了“包分配”的说法。

王老师在班会上说:“你们得自己找活路。社会不比学校,没人会让着你们。”

这话像块石头,压在每个人心上。

我开始跟着老余去校外的网吧练打字。

老余是我们班的“电脑高手”——他会用五笔输入法,一分钟能打三十多个字。

他说:“以后找工作,会电脑总比不会强。就算去搬砖,会打字,也能当个记账的。”

网吧的烟味很重,键盘黏糊糊的,像抹了层鼻涕。

我却总想起那个短班女生练打字的样子。她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得像弹琴,而我,只会用两根食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戳。

“你这叫‘二指禅’,”老余笑话我,“得学五笔。背会字根表,比你这戳戳戳快十倍。”

“学不会,”我头也不抬,“那玩意儿比英语单词难记。”

“你就是懒,”他敲着键盘,“当初追那个打字员女生的时候,你咋那么勤快?”

我没理他,继续用我的“二指禅”。屏幕上的字,歪歪扭扭的,像我写的信。

(四)

高二下学期,班里转来几个短班的插班生,学电子的。

其中有个女生,头发是自然卷,总扎着马尾,说话慢慢的,嗓子有点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

第一次跟她说话,是在实验室。

她蹲在地上捡电阻,小小的,像米粒。我帮她递了把镊子,她说“谢谢”,声音低低的。

我突然想起初中时那个被我们烧了头发的女生,也是这么说话的。

我们开始写信。

她的信,总用方格稿纸,字写得小而整齐,像排好队的小士兵。

她说:“电子元件比人老实,正负极接错了就不亮,人却说不清。”

我给她写我们村的河。

说“夏天可以摸鱼,鱼身上滑溜溜的,抓不住;冬天结的冰能走人,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像在唱歌。”

她回信说:“从没见过河,只在课本上看过。下次你能不能画给我看?”

我真的画了。

画得不好,河像条蚯蚓,鱼像蝌蚪。她却回信说:“画得真好,比课本上的好看。”

她给过我两张照片。

一张是在实验室门口,穿着白大褂,手里举着个电路板,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另一张是在操场,风把她的马尾吹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背景里有几个同学在打篮球,模糊的。

我把照片夹在《格言名句集》里,和宝宝那张泰山照挨在一起。

小胖弟看见了,凑过来说:“这女生不错,比上次那个打字员好看。你可得抓紧了,别再像上次那样,人家走了,你才想起难过。”

“你懂个屁,”我说,“这叫欣赏,不叫喜欢。”

他撇撇嘴:“拉倒吧,你看她照片的眼神,跟我看肉包似的,都快流口水了。”

(五)

她走的那天,我在教室上课。

讲台上,王老师正讲“三极管的工作原理”,说“就像人的情绪,有高有低,得控制好”。

老余突然戳了戳我的胳膊,朝窗外努了努嘴:“你看楼下。”

我扒着窗户往下看。

她背着个红书包,跟着短班的队伍往校门口走,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像只快活的小鸟。

我突然想起,该把那本《计算机基础》还她。

上次借她的,里面夹着我写了一半的信,说“周末带你去护城河,那里的水比课本上的好看,能看见鱼。”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

“阳风,你干啥去?”王老师皱起眉头。

“我有点急事!”我说着,冲了出去。

跑到校门口时,门已经关了。

传达室的大爷拦住我:“上课呢,出去干啥?”

“我要找个人!”我说,“短班的,学电子的,头发是卷的!”

大爷摇摇头:“短班的都走了,刚上了面包车,去火车站了。说是去广东,电子厂招工。”

我攥着那本《计算机基础》,站在门口,风把书页吹得哗啦响,像谁在哭。

那天的天,很蓝,没有云。

(六)

三年后,我在上海的电子厂打工。

流水线旁的组长,是个四川姑娘,说话慢慢的,嗓子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

有次加班到深夜,她递我一瓶水,说:“累了就歇会儿,别硬撑着。身体是自己的,垮了没人替。”

我接过水,突然想起那个自然卷的女生。

想问她“你过得好吗?”,话到嘴边,却成了“谢谢组长”。

那天晚上,宿舍的收音机里,突然放出《盛夏的果实》。

莫文蔚的声音,穿过电流,有点失真,却把我听愣了。

原来有些故事,真的会重复上演。

开头一样,结尾也一样,只是换了个人。

高中毕业那天,大家在教室吃散伙饭。

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摆着从食堂打的菜,还有几瓶啤酒。是老余从校外买的,偷偷带进来的。

老余喝多了,抱着小胖弟哭:“以后不知道啥时候能再见。你去当兵,我去打工,天南海北的。”

小胖弟拍着他的背,也红了眼眶:“会再见的。等我退伍了,去找你。到时候,你请我吃大餐,得有肉包。”

我没喝酒,只是翻着那本《格言名句集》。

里面的照片有点泛黄,自然卷女生的马尾辫还在风里飘,宝宝的韭菜盒子还歪着,短班女生的纸条夹在最后一页,字迹已经淡了。

王老师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总闷着,出去闯闯,年轻人,别怕摔。”

“我知道,”我说,“谢谢您。”

他笑了,眼角有皱纹:“谢啥,我是你们老师。以后常回来看,学校还在这儿。”

(七)

后来,真的没再见过那个自然卷的女生。

有次回老家,听小胖弟说,他在部队驻地的电子厂见过个女生,“头发卷卷的,说话慢慢的,嗓子有点哑。我问她是不是从咱们学校走的,她笑了笑,没承认。”

我没再问。

有些名字,有些样子,记不清也好。

像《盛夏的果实》里唱的,“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

如今偶尔路过高中校门,梧桐叶还在落。

早自习的歌声听不见了,换成了学生们的笑闹声,清脆得像铃铛。

门口的小卖部还在,柜台上摆着智能手机,屏幕亮闪闪的,再也没人用固定电话了。

我有时会想,要是真有台时光机,回到那个夹信的午后,会不会把信抽出来?

大概不会。

有些错过,就像早自习的歌声,唱过了,就成了回忆里的香。

闻着心疼,却也温暖。

就像那本《格言名句集》,页脚卷了,字迹淡了,却还在那儿。

里面藏着的,不只是几封信,几张照片。

还有个傻气的少年,在梧桐树下,在歌声里,认真地喜欢过,认真地错过,认真地长大了。

小胖弟后来真的长到了一米八。

退伍后,他没去上海找老余,而是回了老家,开了家小饭馆,卖肉包。

他说:“还是老家好,踏实。”

我去他饭馆吃过一次。

肉包还是那么大,油汪汪的,咬一口,油汁顺着嘴角流。

他笑着说:“咋样,比学校食堂的好吃吧?我这手艺,跟我爹学的,祖传的。”

“还行,”我说,“就是没当年抢着吃的香。”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这话说的,当年是饿的。现在日子好了,啥都不缺,自然觉得不香了。”

也许吧。

有些味道,只能留在回忆里。

就像有些人,只能放在心里。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片。

慢悠悠的,像个迟来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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