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混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某种官方场所特有的沉闷。
言洛心站在婚姻登记处那排长长的队伍里,指尖冰凉,掌心却微微濡湿,紧紧攥着齐宇温暖干燥的手。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他线条清晰、此刻却显得有些紧绷的侧脸上。
他今天特意穿了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宇哥,”
言洛心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怕惊扰了什么,
“王阿姨那边…真的不用再想想办法吗?我们…我们可以慢慢说服她的。”
齐宇的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视线依然固执地投向队伍前方缓慢挪动的电子叫号屏,那冰冷的红色数字仿佛带着千钧重压。
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几秒,只有周围嗡嗡的低语声和工作人员偶尔响起的、公式化的询问声填充着这片空白。
“洛心,”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涩,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调子,
“我妈…她也是为你好。你知道的,她一直把你当女儿看。”
言洛心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女儿?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子,缓慢而沉重地切割着她心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王老师,那个从小学起就给予她缺失的母性关怀的女人,那个在她父母为了天降横财而毫不犹豫将她抛弃后,唯一让她感受到“家”这个字眼温度的人…此刻,这份关怀却成了横亘在她和齐宇之间无法逾越的深渊。
她喉咙发紧,一股酸涩直冲鼻尖,视线瞬间模糊了电子屏上跳跃的数字。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她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淹没在登记处嘈杂的背景音里,
“我们说好…今天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她用力回握了一下齐宇的手,仿佛想从他那里汲取一点对抗整个世界的力量。
他的手掌依旧温热,但那温度似乎隔绝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无法真正传递到她冰冷的指尖。
队伍又向前蠕动了一点。他们前面只剩下一对情侣,正兴高采烈地对着工作人员递过去的表格指指点点,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幸福笑容。那笑容刺得言洛心眼睛生疼。
终于,轮到他们了。窗口里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抬起头,公式化地问:“两位,证件都带齐了吗?”
言洛心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手却下意识地松开了齐宇,伸向自己随身的小包,要去拿户口本。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本薄薄的、承载着她全部孤寂和希望的册子时——
齐宇的手,那只她刚刚还紧紧握着、汲取温暖的手,猛地从她掌中抽离!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拂过她骤然空落落的手心,留下刺骨的冰凉。
“对不起,洛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开了登记处所有的喧嚣,清晰地砸在言洛心耳膜上。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齐宇没有看她,目光低垂,死死盯着光洁却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仿佛那里刻着能解答他所有困境的咒语。
“我想了很久,”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妈说得对。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言洛心喃喃重复,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齐宇,眼眶迅速泛红,里面积蓄的水光倔强地不肯落下,
“哪里不合适?是我不配吗?还是…还是那笔钱?”
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后面两个字。那笔她八岁时,父母离婚当天合买、意外中了巨奖,却最终加速了家庭彻底分崩离析的“遗产”。
每人五十万,外加这套漏雨的破房子,就是他们留给她的全部。
钱早已所剩无几,支撑她完成了学业,却也成了她心上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一个“不祥”的标签。王老师反对的理由里,是否也隐含着对这个标签的忌讳?
齐宇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想否认,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叹息。
“对不起。”他再次重复,这三个字像沉重的铅块,砸碎了言洛心最后一丝幻想。说完,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高大的背影在言洛心迅速模糊的视线里,狼狈地穿过大厅,消失在旋转门刺眼的光线中。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声。
言洛心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抽走灵魂的雕像。周围的一切——情侣的窃窃私语,工作人员的询问,电子叫号屏冰冷无情的提示音,甚至旁边离婚窗口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争执和冷笑——都变成了扭曲、模糊的背景噪音。
巨大的空洞和刺骨的寒意从心脏的位置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比这登记处开足的冷气还要冻人百倍。她感觉不到脚踩在地面上的踏实感,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往下沉,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粘稠的黑暗里。
眼眶里蓄积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灼热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抑制住喉间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同样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碎片:
“小瑾…真的…不可能了吗?”
言洛心泪眼朦胧地、近乎机械地循声望去。
就在她左手边几步远的另一个结婚登记窗口前,站着一个男人。
他很高,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本该是挺拔的,此刻却微微佝偻着,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折过的乔木。
他背对着言洛心,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以及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森森白骨的双手。
他对面,站着一个妆容精致、穿着香槟色连衣裙的漂亮女人。女人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不耐烦和决绝的表情,微微扬着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