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程快得如同按下了加速键。宣誓环节被心照不宣地省略。拍照时,闪光灯刺眼地亮起,言洛心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只看到镜头里自己红肿的眼睛和毫无血色的脸,以及旁边那个男人紧绷的、没有丝毫笑意的侧脸轮廓。
两张同样狼狈、同样写满破碎和决绝的脸,定格在红色的背景布前。
工作人员拿起那枚小小的钢印,对准了两本鲜红的结婚证。
“啪!”
一声轻响。
钢印落下,带着冰冷的、金属特有的力道,清晰地压印在崭新的证件照片上。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言洛心耳边轰然炸开!
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她。不是喜悦,不是幸福,而是一种灵魂被骤然抽离躯壳、坠入未知深渊的失重感。
手中那本带着余温的红色小册子,此刻却重逾千斤,烫得她几乎要拿不稳。她盯着照片上那两个陌生又狼狈的人,盯着那个清晰无比的钢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轰鸣声。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抽走了她手中那本属于她的结婚证。
言洛心茫然地抬起头。
江其珩不知何时已经将两本证件都拿在了自己手里。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能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微微绷紧。
他看也没看,直接将两本红册子随意地塞进了自己西装的内袋里,动作利落得近乎漠然。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言洛心脸上。
大厅里明亮的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窝里,那里面残留的红血丝尚未完全褪去,像未熄灭的余烬。
他看着她,那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暗,冰冷,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刚刚经历过毁灭性打击后的疲惫。
“言洛心,”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粗糙的砂纸摩擦过木纹,每一个字都敲在言洛心紧绷的神经上,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言洛心混沌的意识。
她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和一个完全陌生、刚刚同样被抛弃、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领了结婚证!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才找回一点支撑。她看着江其珩那张英俊却冰冷的脸,看着他眼中深沉的墨色,用力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翻涌的恐慌和荒谬感。
“只要…”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近乎天真的固执,
“只要你不犯法就行。”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低,却异常清晰,“跟我走吗?”
江其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他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苍白倔强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在审视一件突然出现在他混乱世界里的、无法理解的物品。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他薄削的唇线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冰冷的嘲讽。
“带路。”
他吐出两个字,没有任何温度,像是下达一个简单的指令。
言洛心不再看他,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
她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充斥着屈辱、冰冷和荒谬的地方,回到她那方小小的、破旧的,却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天地里去。
走出登记处,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言洛心眯了眯眼,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公交站。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她的背上,带着审视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没有等,也没有招呼,只是沉默地挤上了刚好停靠的一辆有些破旧的公交车,刷了卡,径直走到车厢后部一个靠窗的空位坐下,把自己缩成一团,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几站过后,她下了车。老旧小区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饭菜油烟、晾晒衣物和某种淡淡陈腐味道的空气。
她没有回头,却能听到身后不远处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跟着,如同跗骨之蛆。
她穿过狭窄的、地面坑洼不平的小巷,拐进一个更破旧、外墙布满斑驳水渍和爬山虎的单元门洞。
楼道里光线昏暗,墙壁上贴满了各种褪色的小广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廉价空气清新剂残留的刺鼻香气。
言洛心掏出钥匙,捅进那扇老旧的、油漆剥落的铁皮防盗门锁孔里,费力地转动了几下。
锁芯发出“咔哒”一声沉闷的响动。她推开门,一股更浓郁的、属于老房子特有的陈旧气息涌了出来。
“到了。”她侧身让开门口,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江其珩的脚步在她身后停下。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狭窄的楼道口,昂贵的深灰色西装与周围斑驳脱落的墙皮、积着灰尘的破旧信箱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他微微垂下眼睑,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扇吱呀作响的旧门,掠过门内狭窄逼仄、一览无余的空间,最终落回到言洛心那张依旧苍白、带着倔强和疲惫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没有嫌弃,没有惊讶,也没有同情。
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将一切喧嚣都吞噬进去的平静墨色,如同暴风雨过后死寂的海面。
那份平静之下,却隐隐透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步,迈过了那道低矮的门槛。
门内空间极小。一张掉了漆的旧木桌,两把同样破旧的折叠椅,一张窄小的单人床靠墙放着,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
唯一的窗户玻璃上有着细小的裂纹,窗帘是廉价的碎花布,阳光透过它,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墙角堆着几个纸箱,里面似乎塞满了书籍和杂物。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霉味和潮湿感挥之不去。
江其珩站在屋子中央,几乎占据了剩余空间的一半。他身姿依旧挺拔,仿佛并未因环境的骤变而有丝毫弯曲。深色西装挺括的肩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与这陋室格格不入,形成一种近乎荒诞的割裂感。
他深邃的目光缓慢地扫视着屋内每一寸角落,从墙角剥落的墙皮,到桌面上洗得发白的搪瓷杯,再到那张狭窄的单人床,最后,落在那扇带着裂纹的窗户上。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评估一个陌生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