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现,薄雾中窜出一个个身披蓑衣,手持廷杖的衙役,踏着一路泥泞,杂乱的脚步声在长街中回响。
昔日戒备森严的吴家堡不见守卫,反常的虚掩着大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在一声声议论中,从吴家堡内抬出了数十具尸体。
小巷的尽头慢悠悠驶过一架不起眼的牛车,车中的人放下帘子,捏着手里的黑色碎片,粗粝的断口在手掌上印下一道道白痕:“我想,他们一定会很失望,这些抬出来的人,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岳桑桑的目光从昏迷的楚子循脸上移开,用一席方帕包裹住李富贵手中的碎片,再次交还给她:“小富贵,那些人......”
“不是我杀的。”
李富贵知道岳桑桑在想什么,也看出了她的怀疑,再次解释道:“是吴宗奇。可惜,我正要动手了断他,你就来了。”
“小富贵,为这样的人脏了自己的手,不值得。你看现在不是很好吗?出了这么大的事,吴宗奇一定解释不清楚,有王大婶领着乡亲们施压,官府就算想包庇也是没办法的。”
“但愿吧。”李富贵靠着车壁背过身去,她太累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无力感涌动在全身,她明白岳桑桑的做法是正确的,可她始终觉得对付这种人,就应该手起刀落来个利索。
阿善的驾车技术出乎意料的好,没一会儿就将几人带回了客栈,李富贵背着楚子循下车后,阿善对着老黄牛一阵点头哈腰,嘴里还发出一阵哞哞声,岳桑桑见状解释道:“想不到吧,阿善还挺有本事的,他似乎可以和大多数动物交流,这车就是他找来的。”
李富贵猜想这大抵和阿善自小流浪有关,脸上也难得柔和了下来:“我听说过动用人脉,头一次见动用牛脉的。”
李富贵以为,蝙蝠精死后,楚子循也会清醒过来,不是有句话叫身死道消嘛。
然而人是清醒了,却不是楚子循,而是洪武,这阴魂死乞白赖的寄生在楚子循身体里不肯出来,在得知吴宗奇还活着后更是企图利用楚子循的身份去狱中亲手报仇,李富贵哪里容得他这样闹,接近婴儿手腕粗的麻绳从头绕到脚,给他来了个真正的五花大绑。
原想着吴宗奇都下大狱了,此案的结论算是板上钉钉,却不想短短三天,吴宗奇便以受害者的身份当庭释放,甚至他的身体状况比入狱时的状态还要好上些许,想来为了给他救治,这衙门里头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王大婶的眼泪从坐下来就没停过,她一遍遍痛斥着狗官,从怀中掏出一个拨浪鼓和一双棉袜,这是她打算结案后去坟前烧给小铃铛和亡夫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睡不安稳,总是梦见孩他爹牵着小铃铛在家门前站着,我本想着结案了,我就去告诉他们,苍天有眼大仇得报,他们可以瞑目了。我怕天阴湿寒,黄泉路上不好走,特意给孩子他爹做了双棉袜,希望他别惦记着我,带着铃铛儿快快走,去投个好胎......没成想......”
李富贵听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岳桑桑不敢置信的摇着头:“怎么会这样?死了那么多人,这么大的案子,他们这么包庇结案就不怕闹到御前?”
王大婶叹口气:“吴家堡的仆役都是签了死契的,吴宗奇一口咬定了是流寇抢劫,这一来二去的算起来,他损失最大,自然就成了受害者。”
岳桑桑是万毒门这种大家里出来的,自然知道死契意味着什么,她失魂似的跌坐在椅子上,不由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
李富贵紧接着问:“那吴家堡祠堂里那些煞灵,还有吴越的尸体,他又是如何解释的呢!”
王大婶:“哪有什么煞灵?这么邪乎的东西大家都没见过,倒是有一口棺材,里头全是黑水,吴宗奇是一问三不知,自然也算不得什么罪证。如今,除非是他疯了,亲自认罪,不然是再拿他没法子了。”
李富贵想起那晚吴宗奇得知吴越彻底没救后那般疯魔崩溃,不由连声冷笑:“想不到,他死了个儿子,还能这么镇定自若的自圆其说。”
送走了王大婶,角落里的楚子循再也忍不住了,他急切的发出一阵呜呜声,待李富贵把他口中的棉布取下后,他立刻道:“吴宗奇那老贱人在毕县作恶良久,上到县令下至衙役谁没跟他有过勾当?你们太天真了,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你们想要他死,我也想!”
李富贵狐疑的问:“你有办法?”
楚子循蹬着脚跟往前挪了挪,恳求着道:“小姑娘你把我放了,明天天亮之前,我一定摘了吴宗奇的狗头,到时候我就离开这具身体,放你们几个小友团聚如何?”
见李富贵没有立刻回应,他更急了,保证道:“你放心,我绝不贪活,我洪武最讲义气,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吴宗奇那贱人摆了一道,我只为报仇,杀了吴宗奇我立刻离开,绝对不骗你!”
“你的意思是,你会顶着楚子循的身份杀了吴宗奇?”李富贵都快笑出声了:“我们是天真,但不是傻。”
再次将洪武的嘴堵上后,岳桑桑开口道:“其实我觉得洪武的想法不是不行。”
“哈?”李富贵讶异的看着她,岳桑桑解释道:“经历了这一遭,我算是看明白了,在绝对强权之下,规则就是个赤裸裸的笑话,什么样的手段都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李富贵懵了:“不是,那也不能让楚子循莫名其妙就背上一个杀人犯的罪名吧?”
见她误会了,岳桑桑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折中一下,像吴宗奇这种极端利己的人,若以其自身性命相要挟,会不会就愿意认罪了呢?”
李富贵摇了摇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暗想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啊。
“认罪也是死,他凭什么呢?”
岳桑桑抿了抿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若是这样,我就喂他一剂肠穿肚烂粉,叫他在死前受尽折磨,算是给毕县的百姓一个交代。”
“好!这才是万毒门大小姐的作风!”李富贵鼓着掌,恨不得仰天长啸,这岳桑桑终于开窍了啊!
岳桑桑走到角落里,取出楚子循口中的棉布,轻柔的擦拭着楚子循的脸,温声如烟,不知是在对楚子循说,还是对他体内寄生的洪武说:“你听到了,无论吴宗奇认罪与否,我们一定不会让他再有喘息的机会,所以子循,等待的时间于你而言必然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但是你要向我保证,不要伤害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身体养好,可以吗?”
寄生在楚子循身体里的洪武八成都懵了,愣了一下嗤笑道:“放心吧女娃娃,只要报的了仇,我保证他吃好喝好,但前提是你们动作得快点,要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富贵拎起来甩上了床,咕咚一下晕了过去。
李富贵:“说他胖还喘起来了?死了都还改不掉那一身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