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怎么就这样了?!
文挽的胸腔深处一阵阵抽痛,她使劲捶着胸口,希望可以喘一口气,可当她喘出这口气的时候,却失声痛哭了起来。
草席裹尸……她如今连给玉石买一副体己的棺椁都做不到!
怀里的尸体冰冰冷冷,这个自小对她最和善最包容的奶娘再也不会对她展露温和的笑容。
她因自己死去……
绣着绿荷的白色手帕已经浸满了血,染红了她的手。
可她没有停下,仍然仔仔细细的替她擦去唇角流下的血。
她想,她该走了。
“呼……”自梦中醒来的文挽长长舒了一口气,这短暂的梦太压抑了。
坐直身子后迎面撞进桌对面提笔望着她的那双眼睛。
忽而,他垂帘掩饰去了情绪。
残阳如血从窗挥洒进来,笼罩着两人。
文挽仍然望着他,打量着他投下暗影的高挺鼻梁,因握笔而突出的骨节,霞光柔和了他的阴郁,捂暖了他瓷白的冷。
那些模糊破碎的记忆,在告知着她一段痛苦的过往,这份痛苦应该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每一次……都瞧不见他的身影。
可从她醒来到今天,又处处都是他的身影。
一个很矛盾的男人。
“你以前在哪里读书?”
“安昌书院。”
嗯……马车一天的车程。
“多久回家一次?”
“一年回家两次……仲夏时节和年关。”
仲夏休息是因为农忙,一些读书的农家子弟要回家耕种,再者天气太过炎热,书读不进去。
年关休息是因为过年,阖家团圆。
文挽支着下巴继续问:“一次待多久?”
“小半个月。”
也就是说这夫妻两人相处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三个月?
那处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对于文挽来说,带孩子本身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大房又刻意处处刁难。
日子水深火热,她……恨他吗?
不,文挽没有向她传递这样的情感,至少现在没有……
她的眼神暗了些,又问:“我嫁与你多少年?”
“两年零三月。”
每一个问题他都有认真回答,手中的誊抄却也不曾停下。
文挽噙在唇边的笑容淡去,起身离开了房间。
陈子书誊抄的手一顿,迟钝的感受到了什么。
来到小院,没有看见陈维铭和啵啵,连小秋也没见着。
只看见小姑和方华、二丫三人围坐一团,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仔细一听是在说衣服要怎么做,还得在五月入夏之前做出来。
真是三只勤劳的小蜜蜂……
她用自己的水壶接了一壶清凉的井水,在躺椅上坐下,一杯接一杯的喝,舒缓去了大半情绪。
二丫朝她看了过来,便问:“想喝?”
这小姑娘已经和她熟悉了很多,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头。
文挽笑了,递了一杯给她。
她也不急着喝完,挪了小木凳坐在文挽身边,报备她获得的最新情报:“子书嫂子,子向嫂和子向哥今早上打了一架,满村子追着打,也没有人出手拦着……”
文挽不置可否,只是笑了一下。
二丫明白她这是不想听这一家子的消息了,改道:“明天巧儿姐家办酒席,子书嫂子你去吗?”
文挽听着这一声声“子书嫂子”只觉得别扭,她是对别人的丈夫没有兴趣的,便捏了捏二丫的脸蛋说:“叫我文姐姐。”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二丫还是乖乖的叫了:“文姐姐……”
方华凑到陈可伊耳边:“你嫂子咋了?今天不太高兴诶。”
可伊满眼疑惑,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一个女人清亮的声音响起:“陈二叔家有人吗?”
陈可伊起身应道:“巧儿姐,有人呢!”
然后就见一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女子端着一盘糖果和饼子进来了,见到她们便露出了笑:“哟,好热闹。”
文挽没见过她,应该是一位性格爽朗的女子,个子很高,也不似南方女子单薄,倒是像北方人那样强壮。
另两个女孩也礼貌喊人:“巧儿姐。”
察觉到几双眼睛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文挽弯了弯唇角,问:“不知道我该怎么称呼?”
巧儿看着她的脑袋,眼里含着惊奇,嘴上体贴道:“挽娘喊我一声巧娘就行。”
小姑拿了竹凳子让巧儿坐,然后接过了她递来的喜糖,转头和几人分了分。
文挽还没有吃东西的胃口,让她和其他人分。
然后和巧儿拉家常:“酒席置办的怎么样了?”
“大家伙勤快又热情,所以都差不多了。”她盈着笑回答。
文挽也笑了笑,道:“要是还需要什么帮忙,尽管开口。”
见小姑给二丫和方华都塞了喜糖,她叮嘱道:“小姑,去灶房拿些糕点给你巧儿姐尝尝。”
小姑一下就明白了自家嫂子的意思,应了一声,两步跑进灶房,把巧儿姐拿来的糖果饼子装进另一个盘子,然后添了不少自家的糖果糕点,端了出去。
巧儿看她手里满满的一盘,心里琢磨着人确实不一样了,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她站起身来:“我就尝一块得了,拿那么多做什么?”
说罢,真只拿了一块便不肯要了:“可伊,拿回去。”
陈可伊把盘子塞进她手里:“巧儿姐拿回去给珍儿姐和弟弟妹妹们尝尝。”
巧儿推辞不过接了下来,看着文挽脑中一转,便道:“挽娘,明儿帮个忙,来凑凑热闹,给珍儿撒帐。”
文挽略微惊讶,据她观察,她在这个村子里并不受人欢迎。
但自己也说过了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所以她含笑道:“好。”
她这边应下,巧儿就告辞了。
天色也确实不早了,往常这个点已经开饭了,但是现在陈爹和三叔他们都不在。
“小姑,大家都去哪里了?”文挽的眼睛四下寻找无果。
此时做针线活的话太费眼睛了,陈可伊一边和方华收拾着手里的东西,一边回答:“三叔从主家分得了三两银子,和爹合计着要盖房就干脆盖好一点,所以找正宏小叔家借了二两银子盖一个青瓦的屋子,今下午爹和三叔他们去山上找盖房的木材去了,回的晚,饭做早了他们吃不上热乎的,嫂子你饿了没?”
文挽摇头说不饿,陷入了沉思。
先前官府送来的七两银子确实在她手里,三叔家盖房的银子不够却没有找她借,想来也是怕陈爹和陈子书在中间难做。
她清算了一下,文挽最初留下了十一两银子,她用去了差不多二两,现在手头有十六两银子,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但是珍儿的成亲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小姑的及笄礼也近了,这及笄小酒一喝,提亲的也就纷纷上门,该说亲了,嫁妆也得备着。
小团子将将三岁,启蒙虽然有他爹在,但是到了年岁还是得上私塾,他爹要忙着考试。
那么上私塾的束脩和他爹考试的路费餐费不也都要银子吗?
看来还是不能坐吃山空,得想想法子挣点钱。
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陈维铭的声音在门前响起:“铁子哥哥,咱们明天见!”
小秋也奶声奶气道:“铁子哥哥明天见~”
“嗯,你们快进去吧。”
“汪汪!”啵啵却已经蹿到了文挽面前,在她脚边蹭来蹭去不断摇尾巴。
文挽伸手想摸它,却被它轻舔了一下。
两个进来的小孩如她猜想,浑身脏兮兮的,两眼却是亮晶晶的,想来玩的很开心。
“阿娘!”陈维铭朝文挽扑来,陈可伊来不及阻止他就被文挽稳稳的接住了。
“玩的高兴吗?”她捏着他的脸蛋,心想怎么还没有长点肉,这些天来也没见他少吃啊。
陈维铭重重点头嗯了一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文挽的颈窝,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玩了什么?”文挽由着他蹭,耐心询问。
他拿出仔细揣在怀里的小弹弓亮着眼睛说:“和铁子哥哥他们一起去后山打小鸟了,铁子哥哥好厉害,打了好多!他还能爬到好高的树上掏鸟蛋……”
该说不说,陈子书教的不错,陈维铭的表达能力很好,逻辑清晰,就是还小,有些字眼带着奶音,有点吐字不清。
“那你打到小鸟没有?”
“没有……”
文挽笑了:“没事,等你再长大一点,和铁子哥哥一样大的时候,说不一定比他打到的小鸟还多。”
陈维铭亮着眼睛点头:“嗯嗯。”
“那……有没有哥哥对你不好?”
她听二丫说因为自己的缘故,以前村里很多小孩对小姑和小团子抱有很大的恶意,大人也喜欢对他们说些恶意的玩笑,拿他们寻开心。
陈维铭摇头,掰着手指头说:“今天只有铁子哥哥、大柱哥哥和喜水哥哥……嗯,喜水哥哥喜欢背着小秋妹妹,铁子哥哥牵着我,大家都很好,小鸟和鸟蛋都被我们生火烧着吃了。”
文挽笑了笑:“还加餐了呢。”
“阿娘,等我长大了给你打好多小鸟烧着吃!”
啧,现在这么鼻嘎小点就会画饼了。
文挽擦着他脑门上的汗,有意纠正:“陈维铭,现在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说,知道吗?”
陈维铭眨了眨眼睛认真点头,但看模样是似懂非懂。
她又道:“铭铭,何为君子?”
“嗯……爹爹说君子有三德:仁、义、礼。”
“对,但是阿娘还要补充一点,君子言而有信,无信则不立。说出口的承诺要做到,做不到的承诺不说,明白吗?”
“我答应阿娘就一定会做到!”
看他满脸坚定,文挽也不再多说,拎着人去洗澡。
她未曾发觉自己语气里满含温柔,那一腔柔情也被人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