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傍晚时分,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玻璃门外。这间临街的自习室像一座漂浮在尘世外的孤岛,只有日光灯管稳定而安静地低吟,释放着均匀冷白的光。空气里飘散着消毒水和新鲜纸张的气息,偶尔混杂着隔壁桌飘来的淡淡咖啡香。一排排书桌整齐排列,每个格子间都是一个独立而专注的小世界。

林雾泽选了个靠角落的位置,能瞥见窗外缓缓暗下来的街道和流动的车灯。他把自己那蓝白相间的书包往桌上一墩,发出轻微的闷响,掏出卷子、课本和笔袋,动作幅度不小。祁妄皱了皱眉,扫了他一眼,指了指桌上竖着的“静”字提示牌。林雾泽吐了下舌头,做了个给嘴上拉链的动作,那撮呆毛在他毛手毛脚的晃动下也跟着颤了颤。

三人成品字形落座。祁妄占据一角,背挺得笔直,面前摊开的是刚拿到的省级数学竞赛终极模拟卷和演算本。他的东西不多,一根笔直的黑色钢笔,一本厚厚的精装竞赛习题集,一个金属保温杯,再无其他。他戴上了降噪耳塞,仿佛瞬间与外界切割,目光沉入题目深邃的海洋,只有修长的手指偶尔在演算本上留下几行清晰快速的推导,像一道道冷静的切割线。

林雾泽在祁妄斜对面,挨着他坐下的是周明远。林雾泽的任务是攻克一套历史模拟卷,上面布满了令人头疼的时间线和错综复杂的条约。他刚看了两行就觉得头晕脑胀,笔在手里转得飞快,眼神却开始不安分地四处乱瞟,落在旁边周明远正专注写字的侧脸上。

周明远的书桌上井井有条。摊开的是物理课本和配套的一本厚厚的精编习题集。他正对着一道关于浮力的综合应用题冥思苦想。题目描述了一个形状复杂的容器,装着不同密度的液体,还要求计算浸入不同物体时容器底部的压强变化。他纤细的手指握着笔,动作很轻,在草稿纸上画出容器的剖面图,一点点标注密度、高度。日光灯下,他额前柔软的碎发垂下,在他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宇间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的手腕依旧习惯性地将校服袖口向上卷了几道,露出清瘦的手腕骨节,每一次落笔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空气似乎因为他的专注而变得更宁静了些。

林雾泽的视线又落回自己的历史卷上,一个关于拿破仑帝国覆灭的意义分析题。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呆毛都被揉乱了。“靠……”他无声地吐出一个口型,用胳膊肘极其轻微地碰了碰旁边的周明远。

周明远正在受力分析的关键点,被这一碰,思路骤然中断,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墨点。他身体不明显地僵了一下,但没有抱怨或恼火,只是抬起眼,略带询问地看向林雾泽,眼神依旧清澈,带着被打扰后尚未完全回神的茫然。

林雾泽赶紧把历史卷推过去一点,指着一个选择题的选项,用气声问:“喂,老周,‘维也纳会议重建的欧洲体系主要是基于什么原则?’这个……‘均势’到底啥意思?跟‘民族自决’有啥区别啊?我怎么觉得书上写得特啰嗦……”他眉头拧着,是真的被绕糊涂了。

周明远看看题目,又看看林雾泽那张写满“我是谁我在哪”的脸。他放下笔,同样压低声音,气声更轻也更清晰:“维也纳会议主要是几个大国,像奥地利、俄国、普鲁士、英国,担心再出一个拿破仑那样的搅局者。所以它们的核心目标是用势力范围的划分来平衡彼此的力量,保证谁也别太强,威胁到别人。”他在自己的物理草稿纸空白处画了几个小方块代表国家,然后用不同长度的横线表示力量大小,“看,比如俄国的力量比较大(他画了条长线),那英国和其他几家就要想办法在一些地方补偿给普鲁士或奥地利(在另几个方块下画短线表示此处获得更多利益),让整体上大家差不多‘重’,谁也没法轻易压倒谁。”他又指向“民族自决”,“这个在19世纪中后期才真正被提出来喊得响,说的是各个民族、比如意大利人、德国人、波兰人,他们觉得自己应该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建立一个属于自己民族的国家,不受其他大帝国管着。维也纳会议那会儿,强国只想防止拿破仑式战争,根本不关心哪个地方的人更想跟谁在一起住,他们只关心地图上力量怎么摆才不容易倒。”

他用清晰简洁的语言和几个简单的示意图,瞬间将那段复杂背景浓缩成了容易理解的核心逻辑。林雾泽看着那几个小方块和长短横线,眼睛一下子亮了:“嚯!老周!你简直是历史的解压工具包啊!比书上那一堆弯弯绕绕清楚多了!”他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抓起笔就在自己的卷子上自信地选了答案,“我懂了!怕一家独大嘛!”他眉开眼笑,对着周明远比了个大拇指,动作幅度大了点,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声,引来邻座一个女生不悦地瞥了一眼。林雾泽立刻缩肩噤声,做出道歉表情包。

周明远被夸奖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根微微泛红,低头抿嘴笑了下,重新拿起笔,试图接上刚才中断的物理难题。

时间在笔尖流淌中悄然滑过近一个小时。空调运转的微弱嗡鸣和翻书、落笔的沙沙声构成了背景音。林雾泽沉浸在刚被点通的历史模块里,暂时安静下来。

周明远却还卡在那道浮力题上。他反复计算着不同液体区域的压强、物体排开液体体积产生的浮力……总觉得某个环节的受力平衡没找对。思路像一团纠缠的线,越理越乱。他换了几种思路画剖面图,眉头越皱越紧,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显得有些发白,手腕上细小的血管都微微凸显。

终于,他轻轻叹了口气,几不可闻。这声叹息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引起了祁妄的注意——或者说,祁妄的注意力从未完全从两位朋友的细微动静中剥离。

祁妄停下了手中的笔。他没有立刻出声询问,只是无声地摘下了降噪耳塞放在一边。目光转向周明远摊开的物理习题册和那张画满了复杂容器结构、标注了各种符号、字母却似乎陷入僵局的草稿纸上。他的眼神锐利如扫描仪,仅仅几秒的审视,便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被反复描画的矩形物体——它部分浸没在液体A中,部分在液体B里。

祁妄没有看题目描述,只凭草图和周明远标注的关键密度、高度数据,心中便已了然。他直接从自己洁净的演算本最后一页空白处撕下一张纸,推给周明远。接着,他拿过自己的黑色钢笔。

没有一句废话。他的笔尖落下,流畅而精准地画出一个简化后的容器剖面图,比周明远画的更清晰、更具目的性。他只在关键位置标注了液体密度ρ1、ρ2,物体高度H和浸入各部分的深度h1、h2。

周明远屏息凝神,看着祁妄落笔。

祁妄的笔尖移动着,在物体与两种液体交界的部分画了两个代表压力的箭头,并清晰地分别标注了方向——竖直向下代表容器底部对液柱整体的支持力N(向上),物体重力G(向下),物体在两种液体中受到的两个浮力F浮1和F浮2(均向上)。

祁妄停下笔,指尖轻轻点了点“物体”这个关键存在,然后笔尖划过整个简化结构图,最终指向容器底部的标注:“它被托着。”他用气声说道,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周明远如同被一道光照亮混沌!“托着……容器底部的支持力!”他瞬间领悟。他一直纠结于物体本身的受力,忽略了整个容器系统作为一个整体,它的底部必须承担其内部液体加上悬浮物体的总重!这才是那道被描画的矩形下方那个代表支持力N的向上箭头的意义!是整个系统平衡的基石!

所有的压力计算、浮力计算,最终都必须能推导出底部压强产生的支持力N,而这个N必须等于容器内液体总重加上漂浮物体的重力!这道“隐形的基石”——容器底部的支持力,才是解决这种多密度综合题的核心线索!是连接所有压力、浮力计算的桥梁!

周明远心中豁然开朗,之前所有卡住的部分瞬间贯通。他激动得指尖都在微微发颤,立刻拿过自己的草稿纸,飞快地按照祁妄点出的核心思路重新演算。公式的排列变得顺理成章,数字的计算结果也相互印证。

他飞快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笔尖流畅起来,之前的凝滞一扫而空。他很快得出了答案,并在旁边的空白处,对着祁妄那张简明到极致却充满力量的示意图,画了一个小小的、端端正正的、四平八稳的“容器底座”,旁边标注三个字:“稳住它。”

这无声的回应,包含了全然的领悟、由衷的感激以及对这种精准解题智慧的深深敬佩。

祁妄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上扬了微不可查的一个像素点。他重新戴上了耳塞,眼神又沉入他那深奥的数学世界,仿佛刚刚只是顺手拂去一粒微尘。

窗外天色已完全暗透,路灯点亮,车流化作流动的光河。寂静的自习室里,专注的气息更加醇厚。

“咕噜噜……”一阵悠长而尴尬的肠鸣音打破了角落的安静。声音来源显然是刚解决了历史题的林雾泽。他窘迫地捂住肚子,脸有点发烫。

几乎在声音落下的瞬间,祁妄的左手已经从桌下提上来一个印着素色几何图案的纸袋,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排练了无数遍。他甚至没抬眼,只将袋子往三个人的桌子交界处轻轻推了一下。

林雾泽眼睛瞬间亮了,像饿狼看到猎物,迫不及待地探手进去。袋子手感有点沉,里面是独立小包装的什锦坚果和一袋混合果蔬干。他摸出一包坚果,咧嘴对着祁妄无声地做了个“祁哥万岁”的口型。

周明远也被那声肠鸣音分了神,肚子后知后觉地发出更轻微的附和。他也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去,在纸袋里轻轻翻了一下,抽出一包果蔬干,小声对祁妄说了句:“谢谢。”祁妄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林雾泽撕开坚果包装,捏起一颗巴旦木丢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他像是补充了能量,又或是之前的满足感无处发泄,他目光落在周明远刚做完题、摆在物理题旁摊开的化学笔记上。上面画了一个精致的分子轨道示意图。

“哎,老周,”林雾泽又忍不住用气声开始骚扰,“你说这个轨道重叠成键,跟我和祁哥组队打篮球有啥区别不?”

周明远和祁妄同时看向他,一个带着无奈的笑意,另一个则是完全的无语。连祁妄都摘下了耳机的一边。

林雾泽无视祁妄的眼刀,指着笔记上的π键符号,继续他的林氏类比:“你看,π键上下堆着,像不像我传球给祁哥之后立刻切入篮下挡拆掩护?我吸引火力(上面的电子云),祁哥那边空档(下面的电子云)啪!一个空心入网(成键了!)……σ键呢?正面刚,就像祁哥直接怼着对方中锋上篮,暴力美学!”

他把化学键理论硬生生扭成了篮球战术分析,讲得眉飞色舞。周明远忍俊不禁,觉得这联想荒谬却莫名的“林雾泽式”贴切。祁妄脸上依旧是那种“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但眼神里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被荒谬逗乐的微澜,他重新把耳塞戴好。

笑过之后,周明远的心情反而更放松了。他整理好刚解出来的物理题答案,也把祁妄那张关键示意图仔细收好夹进习题册。他将目光转向自己摊开的化学练习册。

自习室的灯光稳定地照耀着。窗外,城市的脉搏在光影中跳动;窗内,三个少年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书卷里。祁妄在函数与方程的迷宫中冷静穿行;林雾泽咽下最后一片果蔬干,摊开英语作文纸,皱着眉头构思开头;周明远拿起笔,开始解析一道关于水解平衡的化学题。

沙沙的书写声、极轻微的纸页摩擦声、以及空调稳定的低鸣重新成为主旋律。时间如同静谧的溪流,在这方充满专注与知识的天地里,沉稳无声地流淌。林雾泽的蓝白书包在桌角安静矗立;祁妄的保温杯盖反放着,升腾起细微的水汽;周明远卷起的校服袖口下,握着笔的指尖依旧清瘦,落下的笔迹却已不再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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