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沫顺着杯壁淌到茶几上，在“特聘设计主管”的聘书上洇出浅褐色的圈。那烫金的字体被液体浸泡后微微发皱，像极了鱼七秒此刻的心情——看似光鲜的机会，底下藏着说不清的褶皱。她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录音文件，技术宅新发来的增强版音频正循环播放，靳冰那句“补偿款打到这个账户”像根冰锥，每循环一次，就往她太阳穴里扎深一分，突突的跳痛让她忍不住按住额角。
苏大锤把最后一只小龙虾塞进嘴里，辣得嘶哈喘气，指尖沾着的红油在手机壳上印出模糊的指印：“这录音绝对有问题！你听这背景音里的电流声，滋滋啦啦的，明显是剪辑过的！”她突然按住暂停键，把音量调到最大，“还有这里，‘补偿款’三个字的声波频率和前后都不一样，像是后期硬嵌进去的！贾仁毅那孙子都进局子了还想拉人下水，真是死到临头还嘴硬！”她抢过手机想删掉录音，却被鱼七秒猛地按住手腕。
卫衣袖子滑下来，露出她苍白的小臂，血管在皮肤下隐隐跳动。鱼七秒的指尖在屏幕上放大波形图，指腹蹭过“内定”两个字对应的音频峰值，那里的波形确实有些突兀，但张副总的话却在耳边挥之不去：“上周我去茶水间接水，听见他对着电话喊‘奢侈品项目早就定了合作方，走流程而已’，当时以为是其他项目，现在想来……”她突然打了个寒颤，煤球掉在沙发缝里的猫毛被气流卷起，在光束里打着旋，像无数个漂浮的问号。
煤球突然跳上茶几，尾巴扫过啤酒瓶，琥珀色的液体在地板上漫开，像幅抽象的怀疑地图。鱼七秒看着猫爪踩出的梅花印，突然想起靳冰笔筒里的钢笔——那支和她一模一样的笔，笔帽上的猫爪印深浅都分毫不差。她当时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来却后背发凉：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会发现？所以才故意留下这些“温柔证据”，让她在怀疑时多一分犹豫？
“别自己吓自己！”苏大锤抽了张纸巾擦地板，运动裤膝盖处的破洞随着动作开合，露出里面贴的创可贴，“明天我去会会技术宅，那小子刚换了套顶级降噪软件，剪辑痕迹肯定藏不住！到时候让冰坨子亲自给你道歉，顺便请咱吃顿帝王蟹赔罪，要最大只的那种！”
可那晚的鱼七秒注定无眠。她抱着膝盖缩在沙发角落，把三年前的原创证明翻出来，泛黄的担保书上“靳冰”两个字在台灯下泛着冷光。纸张边缘有细微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当年她以为是素未谋面的学长仗义执言，现在却对着那两个字发呆：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原创争议？怎么会恰好找到林晚老师核实？又怎么会在三年后，成为她的顶头上司？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凌晨三点，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技术宅发来段监控录像，画面抖动得厉害，是贾仁毅被抓前在看守所的探视窗口，他对着玻璃疯狂咆哮，唾沫星子溅在上面：“靳冰收了奢侈品方三百万！项目本来内定给我的，他为了推鱼七秒才搞我！那支钢笔是他故意留的证据，笔帽里刻着字，让她对他死心塌地！”
鱼七秒猛地关掉手机，心脏像被塞进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她跌跌撞撞冲进卧室，把脸埋进枕头——那是靳冰送的新抱枕，雪松味的填充物此刻闻起来像毒药。她突然想起上周整理靳冰办公室时，确实在他抽屉深处看到个丝绒盒子，当时以为是贵重物品没敢碰，现在想来，里面会不会就是贾仁毅说的“刻字钢笔”？社恐的本能让她想立刻辞职躲回出租屋，可设计主管的聘书还在桌上闪着金光，烫金的字体在月光下像个嘲讽的笑脸。
第二天晨会，鱼七秒的社交能量条从踏进会议室就开始报警，红色警报在脑海里疯狂闪烁。她刻意选了离靳冰最远的角落，卫衣帽子拉得遮住半张脸，手里的笔记本写满“内定”“补偿款”“三百万”的涂鸦，每个字都被笔尖戳得破了纸。靳冰推门进来时，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钢笔在纸页上戳出个黑洞，墨汁晕开，像朵绽放的怀疑之花。
“关于奢侈品项目的执行方案，”靳冰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比平时冷了三度，带着金属般的质感，“鱼主管有什么想法？”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像无数根针落在背上。鱼七秒的手指绞着卫衣抽绳，绳子被扯得变了形，喉咙发紧：“我……我还需要时间研究。客户的需求文档有些细节……”她不敢抬头，生怕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现在看来，那里面的温柔全是算计好的伪装，连睫毛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设计过。
靳冰的钢笔在桌面上顿了顿，发出清脆的声响：“给你三天时间。这个项目对公司很重要，不能出任何差错。”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停顿半秒后移开，“下午把团队名单交到我办公室，苏大锤的助理申请我批了，让她协助你处理沟通事务。”
散会后，鱼七秒抱着文件夹快步逃离，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慌乱的声响。却在走廊拐角撞见靳冰和张副总说话，张副总的背对着她，地中海发型在阳光下闪着油光，声音压得很低，却能清晰听见“补偿款”“账户”“内定协议”几个词。靳冰背对着她，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滑动，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紧，竟有种说不出的冷漠，和他平时处理工作时的专注截然不同。
“听到了吧？”苏大锤突然从消防栓后面钻出来，手里还攥着半个肉包，酱汁蹭在嘴角，“我就说这老头不对劲！昨天还在茶水间跟保洁阿姨吹嘘‘项目早内定了，下周就能签合同’，今天就跟冰坨子密谈，绝对有问题！”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鱼七秒耳边，热气喷在耳廓上，“技术宅查到靳冰的私人账户上周有笔五十万的入账，来源标注的是‘设计咨询费’，但打款方是家空壳公司，注册地址在郊区的废弃工厂！”
鱼七秒的脚步顿住了。五十万？是不是贾仁毅说的三百万的零头？她想起靳冰办公室那本《创意心理学》，扉页“永远不要放弃真相”的字迹此刻像个巨大的讽刺。原来他不是坚守真相，只是把真相当成筹码，随时可以兑换成利益。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笔帽上的猫爪印硌得心口生疼。
下午交团队名单时，靳冰的办公室弥漫着更浓的雪松味，空气里还混着淡淡的咖啡香。他正对着电脑处理文件，屏幕上闪过的表格里有“补偿协议”四个字，后面跟着一串模糊的数字。鱼七秒把名单放在桌角，指尖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他开口：“钢笔用着还顺手吗？上次看你笔帽松了，让行政部给你换了个新的笔芯。”
她的后背瞬间僵住。那支带着猫爪印的钢笔此刻就在她的口袋里，笔芯确实顺滑了很多，原来不是错觉。可这份细心，现在却像根刺扎在心口：“……谢谢靳总关心，挺好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连自己都听出了敷衍。
靳冰转过身，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一半明亮一半晦暗。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礼盒，黑色的盒子上系着银色丝带：“下周去见客户，穿正式点。公司统一发的商务装，你的尺码我让行政部核对过档案，应该合身。”
礼盒上的奢侈品牌logo刺痛了鱼七秒的眼，那个牌子的套装她在杂志上见过，售价够她交三个月房租。这就是内定项目的福利？用她的才华换来的好处，还要分她一杯羹？她猛地推回礼盒，盒子撞在桌角发出闷响，声音突然拔高：“不用了靳总！我自己有衣服！”说完转身就跑，连文件夹掉在地上都没察觉，里面的团队名单散落一地。
靳冰看着散落一地的文件，眉头紧紧蹙起，手指捏着眉心。地上的团队名单里，每个成员后面都用铅笔标注着“擅长沟通”“耐心好”“社恐友好型”，最后一行写着“希望大家合作愉快”，字迹娟秀却带着坚定。他弯腰捡文件时，指尖触到张掉出来的便签，上面是鱼七秒的字迹：“煤球说谢谢靳总送的沙发，它很喜欢在靠窗的位置晒太阳。”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猫脸，胡须翘得老高。
门外的鱼七秒靠在墙上，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衬衫上洇出小水点。她掏出手机想删掉靳冰的联系方式，却在相册里看到苏大锤拍的照片——靳冰的笔筒里，那支一模一样的钢笔上贴着的便签，在阳光下能看到背面透出的字：“等她准备好，就告诉她真相。钢笔里的U盘……”后面的字被便签的褶皱挡住，看不真切。
真相？什么真相？是项目内定的真相，还是利用她的真相？U盘？钢笔里有U盘？鱼七秒擦掉眼泪，颤抖着摸出口袋里的钢笔，旋开笔帽，果然在笔杆尾部发现个微小的凹槽，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她心跳骤然加速，刚想仔细查看，手机突然震动，是客户的短信：“下周见面记得带上煤球的设计稿，我们很喜欢那个猫爪印元素，靳总说这是你的独家创意，还特意把你的草稿扫描件发给我们看了，说要给你申请版权。”
短信里的“靳总说”像道暖流，冲散了些许寒意。鱼七秒盯着屏幕，突然想起技术宅说的另一件事：“我黑进学校的旧档案库查到的，靳冰大学时被剽窃后，整整半年没碰过设计，直到帮一个匿名学妹洗清冤屈才重新拿起画笔。那个学妹的毕业设计里，也有个猫爪印的元素，说是她家猫踩脏了草稿画上去的。”
那个学妹……是她吗？
她打开匿名论坛，在熟悉的界面敲下一行字：“求助：如何在不社死的情况下，调查顶头上司是否有秘密？在线等，挺急的。”配图是张猫咪疑惑的表情包，爪子挠着头。
发布成功的瞬间，收到一条新私信，来自一个陌生ID“雪松来信”：“需要帮助吗？我知道靳冰的秘密。他大学时收到的第一封道歉信，夹在《创意心理学》第78页。明天下午三点，恒通大厦顶楼咖啡厅见，我带证据给你。”
鱼七秒看着私信内容，心脏猛地一跳。《创意心理学》第78页？她记得靳冰那本书的第78页确实夹着什么东西，上次整理书架时瞥见一角，是张泛黄的信纸。这个发件人怎么会知道？这会是新的陷阱，还是揭开真相的钥匙？她攥紧口袋里的钢笔，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猫爪印——那是煤球小时候留下的勇气印记，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技术宅的消息：“大佬！录音的原始文件查到了！确实是剪辑的！而且我恢复了靳冰账户的流水备注，那五十万是‘原创版权保护基金’，打款方是他自己的工作室！”
鱼七秒盯着屏幕，突然笑了，眼泪却再次涌上来。她旋开钢笔尾部的凹槽，里面果然藏着个微型U盘，银色的外壳闪着微光。
明天，不管对方是谁，她都要去赴约。因为她想知道，冰山之下到底藏着阴谋，还是她不敢相信的温柔。而那支钢笔里的U盘，又藏着怎样的秘密？她把U盘塞回钢笔，小心翼翼地放进卫衣口袋，那里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温暖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