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面木质的香味无孔不入。
沾到血迹的皮肤在发烫,阿棠能感受到对方的痛苦,挣扎,从惊愕到疯狂,再到一平如水的死寂,而她的心跳随着这一切在沸腾叫嚣。
好似有什么东西脱缰而出。
“快,就是这儿。”
“那个女人杀了傩神。”
“……”
凌乱匆促的脚步声急转而至,乌泱泱的人群争先恐后的从门外挤进来,让周围的一切重新‘鲜活’起来。
阿棠思绪回落,茫然的看着气势汹汹围过来的人群,他们戴着各色傩面,神鬼人相,嬉笑嗔怒,宛如一场大戏。
“哪儿来的疯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祭祀杀神,亵渎神灵,是会害死我们大家的,杀了她,求傩神宽恕。”
“对,杀了她。”
“烧死她。”
唾沫星子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双手将她左推右搡,阿棠原本还沉浸在那些画面里,突然感觉到什么,一把抓住人群中伸向她腰腹的那只手,用力往外一掰。
只听“咔嚓”一声。
惨叫破空。
甚至盖过了其他人的谩骂声。
人群下意识默了一瞬,随即更怒,“果然是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都敢伤人,你好大的胆子。”
“官爷呢?”
“还没到吗?”
傩神祭是盛典,聚集的人太多,官府每年都会派兵维持秩序,以免有人闹事,往年小偷小摸确实抓到不少,闹出人命还真是头一遭。
所以刚接到消息他们就派人去通知官府的人了。
“快到了,再等等。”
有人回应。
一人不耐烦的喊,“等什么等,像她这样丧心病狂的女人就应该架在祭台上活活烧死。”
“把她绑起来。”
“先让她把我放了啊,哎呦,手要断了……”
人群纷纷应和,抓着阿棠手臂的那个男人加重了几分力道,“还不快把人放开。”
阿棠蹙眉扫他一眼,不见怎么用力,手腕翻转,直接从他的钳制中抽离出来,然后不理他震惊的神情,拽过那还在惨叫的男人挡在身前,顺手在其发间一抹。
锋利的簪子破空而下。
“闭嘴。”
冷风针刺一样逼近喉管,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它切开血肉的寒意,男人对上那双微微泛红的眼,悚然到头皮快要炸开。
身体先脑子一步做出了反应。
惨叫戛然而止。
簪子也在他喉管一寸之处停了下来,既没有往下刺,也没有挪开。
男人拼命的往后仰,“姑,姑娘,咱们有话好,好好说,没必要这样……”
“别动。”
阿棠冷冷开口,他瞬间僵住不敢再动。
其他人见状,一时间惊惧交加,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反应。
还是先前抓着她的男人说,“你犯下重罪,就算挟持他当人质,出得了这扇门,也逃不过官兵的围剿,只会让你罪上加罪。”
“谁说我要逃?”
阿棠不为所动。
“那你抓他干什么?”
“那就要问问他想干什么了。”
无数道视线落在男人身上,如芒在背,男人面色尴尬,撇开视线,小声嘟囔道:“我不就是想顺手摸一把嘛,反正杀人偿命,不摸到时候也是便宜了牢里那群人。”
“呸,臭不要脸。”
“活该。”
咒骂声此起彼伏,当然也有些人深以为意,随着他的话目光放肆的游走在阿棠身上。
参加傩神祭的所有人都戴着傩面以作祈福之用。
唯独她一张脸干干净净。
在或明或暗的烛火中,明艳动人。
“就算他手脚不干净,你也不能出手伤人啊,反正摸一把又不会掉块肉。”
有人愤愤不平。
阿棠循声望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是啊,所以我也摸了他一把。”
摸?
把人家胳膊都摸断了。
众人语塞。
但经过此事一打岔,先前那咄咄逼人的氛围倒是冲散不少,被阿棠震慑,没人再敢喊着要把她烧死。
这便是她想要的结果。
杀鸡儆猴,让他们冷静下来。
否则群情激愤之下,难保他们不会失去理智,阿棠并不想将此事闹的难以收场。
“县尉大人到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自发的让开一条路,几个身穿官服的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阿棠看到他们的同时,甩开了手里的人。
“滚吧。”
男人一得自由拔腿就跑,头也不回,钻进人群很快就没了踪迹,众人收回视线,对他的去处反而不太关心,一个小流氓而已,真正要紧的是眼前这个杀人犯。
“闲杂人等退出外面等候。”
谁知官府的人一来就开始清场。
人群不情不愿的往外撤,嘴里还在念叨着:“官爷,您可一定要严惩这个女人。”
“她是个疯子。”
“傩神发怒我们谁都承担不起,必须让她以死谢罪。”
“对,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声音很快退到门外。
此刻偏殿内只留下了官府的几个人,阿棠,以及最先进来的那两人。
“说说吧,你们是谁,发生了什么。”
身穿藏蓝官袍的就是双白城县尉沈度,勘查过死者的状况后,开始盘问。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瘦高的男子率先道:“小的名叫来福,和阿旺一起,是被上面派来给天师跑跑腿,做杂事的。”
“按照约定,亥正时分傩神就该出面主持祭祀大典,天师一直在偏殿休息,但时辰快到了仍不见人,我们过来叫门,没人开,心一急就推门进来了。”
“谁想就看到这个女人在,问她话也不回,走近了才发现傩神死了。”
另一人接口道:“大人,重阳天师是受官府之邀来扮傩神,他本身又是白云观的高道,信徒极多,这一死,谁都担不起责任啊。”
“人肯定就是她杀的。”
“你看她身上的血。”
阿棠被几人同时审视着,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画面,心里不自觉的跟着颤了一颤,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在这一刻,还是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那是她的记忆,还是幻象?
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她分不清。
她只知道,她必须替自己分辩,不管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