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里吗？”当晚用过餐后，维亚便在卡洛伊斯的带领下来到莱特宫的一座高楼前，看着那一片漆黑的门口，停下脚步回头观察着他的表情。
自早上拒绝了夜昂的邀约，整个上午，他都在等待着可能面临的责难。但想不到的是，卡洛伊斯不仅没有因此而说教于他，反而夸赞他终于有了自己的主见，还告诉自己，夜昂想以朋友的名义，邀他到观星台上一聚。
可明明他们是住在一起的啊。维亚皱皱眉，看见卡洛伊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探照灯，在漆黑的夜色下投射出一道白光，照在他碧青的眼眸中。
“不错。”卡洛伊斯点点头，将探照灯递到他的手上，光线照亮门口。“就是这里。”
“你直接搭电梯上去便好。”见维亚看着大楼中间那龙卷型的台阶发呆，卡洛伊斯好笑地摇摇头，抬手向左边一指。“因为这里基本上没人来，所以没必要开灯。”
“没必要？”这话听着实在有几分好笑，维亚嘴角微微抽了抽，拿着灯走进门里上下查看了一番，询问道。“那为什么要约在这里？”
“有什么意义吗？”
“这可能得他亲自告诉你。”听维亚略带质问的语气，卡洛伊斯轻笑着摇摇头，摊着手向门后退了一步。“也只能由你自己上去。”
“就算我是你的老师，也未必能一直陪着你。”当维亚回过头时，卡洛伊斯已经完全退出了门口，盯着他带着怒意的凝视，伸手向上指了指。“记住，直接坐到最高层。”
“他在等你。”
又是这样不明不白的说辞。维亚握着拳，狠狠瞪了卡洛伊斯一眼，转身走到电梯口，按下开关走进门里，消失在一片黑暗中。直到看着电梯门彻底关上，卡洛伊斯微微点点头，收起笑容，抬手发送一条信息。
这座楼共有五十段阶梯，楼型像是一个圆柱，除却最顶层有一座凸出的天台，整个楼层都是镂空的，越往上走，身边便越是万丈深渊。
半小时前，夜昂独自登上高楼，一路走到透出天光的自动门前，玻璃制成的门向里收拢，天台的边缘建有金色的围栏，缠绕着红白相间的玫瑰，倒映在中间圆形的水池中。两边是人造的草坪，种植着各色草木，树叶与枝条随着风力轻轻的摇晃着，为前方空荡荡的座椅增添了几分颜色。一阵寒风从门口袭来，凉意扑在脸上，耳边传出呼啸的风声。
夜昂垂下眸，抬步走进门里，仰头看向一片混沌的天空。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光轻幽的落在他的身上，临近的夜色中，云雾夹杂着黑暗透出点点星光，向各方飘散聚拢。夜昂抬起手，感受着飓风在掌上传出碰撞的声响，不断吹动他的长发。
果然是，星河璀璨。
只是，确实冰冷刺骨。
夜昂沉着眸，逐渐适应了身前风的压力，走到金色的围栏前双手搭在栏杆上，遥遥凝视着远方。身在高空，山河都似落在身下，本是一片无边无际，但仍有一个建筑似乎遮挡了他的视线，立在其中像是一座石碑。
那便是王宫，是整个萨特兰多最高的建筑。
夜昂眼神紧盯着那突出的三角顶上飞起的勾栏，宝蓝的双眸泛起一阵冷凝，五指微微收紧。
就在他沉思时，手上的通讯器亮起微弱的光芒。几分钟后，自动门旁的电梯口便传出嘀咚的声响，维亚从门里走出来，看见夜昂身穿黑色的毛领长衫站在边缘处的背影，领口的白色绒毛衬托着他银灰色的头发。
维亚皱着眉，正想往前走一步时，强劲的风力猛然拍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直接逼了回去。
“这是什么鬼地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线，夜昂这才转过头，看着维亚双手挡在身前抵抗着风的袭击，淡然地听他忿愤道。
“眼睛都睁不开。”
“确定要在这里说话吗？”感觉到他向自己投来的视线，维亚咬咬牙，碧青的眼眸艰难地眯起，抬手挡在眼前，迎着风往前走去。“夜昂。”
“你又想干什么？
“你说过是以朋友的名义。”见夜昂愈发沉下的眼眸，维亚站定脚步，停在离他两米之隔的位置，直起身形冷冷道。“就不必要遵守规则了吧。”
“规则？”夜昂挑挑眉，启唇重复着他的话，冷笑着轻轻摇头。“你何时遵守过？”
“只是我纵容你罢了。”维亚放下手，看着夜昂背身坐在围栏上，发丝在他的颊前不断的飞起，薄唇轻轻勾起弧度，眼神却不似之前那般沉静，略带几分阴冷。
“否则，你本就没有选择。”
“没错。”看来他已经不愿再和自己客套了。维亚冷笑着，目光直直盯着他的眼眸，将手微微抬起。“我本来就不该有选择。”
“是你非要拉拢我。”想不到他会直言这一切，夜昂瞳孔略微睁大，眼中闪现一道寒芒，听他狠狠道。“甚至不惜欺骗和引诱。”
“我本碌碌无为，胸无大志。”实在是隐忍了太长的时间，维亚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愤怒，握着拳步步向他走来，声音充满指控。“是什么让你对我如此看重？”
“无非是因为我拥有克利多茨的继承权罢了。”
“既然你知道。”
夜昂挑挑眉，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冷笑着点点头。“那又有什么不好？”
“我有意提携你，让你与我一同前行。”
维亚握着拳，紧盯着夜昂一脸轻松的样子，只觉得他越发不可理喻，身形微微的发抖。
“对你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为何还要遭你拒绝？”
“只是你认为的好。”这哪里是想当朋友的样子？维亚冷笑着，努力强忍下心中揍他一顿的冲动，恨恨道。
“又怎么知道我在乎什么？
“我不知道你的出发点是不是与我哥有关。”话已至此，也没有必要再藏下去了。维亚转过身，从他身前走到温泉旁的恒温椅上，屈身裹住有些瑟缩的身子。
“但一定脱不了干系。”
“毕竟，我是他唯一的弟弟，而莉可又是他的未婚妻。”
“这针对的也未免太明显了。”
“不错。”从来没有人会将心里话全盘托出。夜昂点点头，宝蓝的双眸闪过奇异的微光，缓步向他走来。“你果然知道。”
“所以。”见他仍是一脸轻松的态度，维亚眼神更加阴沉，直起身将手撑在椅子上，抬起头来。
“你是故意的。”
“不断怂恿我强大起来，还让卡洛伊斯做我的老师。”在维亚恨恨的目光中，夜昂已经走到他身旁的另一个座椅前，学着他的动作坐下，唇角带着决然的笑意。
“就是为了打压我哥吗？”
“不是打压。”夜昂摇摇头，双眸微微地抬起，收起唇角的弧度。维亚双目圆睁着，看着他宝蓝的眼眸渐渐变得凌厉起来，幽深而冷凝。
“是牵制。”
“你应该清楚。”感觉风力实在过于强劲，夜昂将手附在腕上的屏幕上，抬手伸向高空，一道圆形的光屏瞬间在二人的头上显现，连同温泉一起罩在其中。维亚诧异地抬头，身体顿时感觉放松下来，耳边的风声骤然而止。
“我并非仗势欺人之人。”
“只是他刻意挑衅。”回想与维恩的每一次交涉，夜昂的眼眸再次阴沉，目光落在维亚的肩上，眼前逐渐浮现出与他第一次相见的情景。
“我不得不做回击。”
“挑衅？”
维亚启唇重复着，目光透出一阵疑惑，咬紧下唇询问道。“你是指什么？”
“是因为他与首相合作并从中获取军衔。”
想起之前每一次在家中向父亲询问哥哥的近况时，维西总说他现在身处在首相的势力范围，不便多做过问。想来这所谓的势力，正好是公爵的敌人。对夜昂来说，哥哥自然也是他的敌人。
“以至于你容不下他。”
“是这样吗？”
“这只是矛盾所在。”
夜昂点点头，唇角泛起满意的微笑，倾身仰躺在椅背上，双手垫在脑后，抬眸看向高空中若隐若现的微光。维亚皱眉看着他的动作，听他轻声启言。
“我与他本身，并不是敌人。”
“但对于我所身处的局势上看。”夜昂的视线落在天上，数以亿计的星辰在眼前悄然的位移着，不断的发生着变化，飘然不定。
“我必须为大局考虑。”
“他带着贵族的头衔在首相那边有所成就，自然少不了对双方利益的冲突。”夜昂冷声淡淡道，见他依旧坐立身形看着他，眼里尽是戒备。
“无论是敌是友，都无法全身而退。”
“就像拔河一样。”听夜昂这略带无力的语气，维亚实在不知是否应该相信他，咬着牙在他的凝视下躺倒在椅子上，阖上眸，细细的听他说道。
“一根绳，却由两方把持。”
“无论是进是退，输赢都不在绳子自身的选择。”夜昂眉峰微挑，语中透出一阵决绝。
“而是取决于两方本身的实力。”
“何况，为保持双方不生事端。”夜昂垂下眸，伸出一只手对向他，轻轻摇摇头。
“即便我想助他一臂之力。”
“也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当这句话落下时，维亚只觉得心中仿佛被挖空了一般，失去了所有的情绪，身边安静得如同一片虚无，使他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漆黑的天空，眼中透出一阵迷茫。见他陷入沉思，夜昂收回手，宝蓝的眼眸微微眯起，似在等待他的反应。
“确实。”短暂的沉默后，维亚目视前方，轻声回答道。
“你的话，句句都是道理。”
“可是除了道理。”
听他语中认可却又抗拒的态度，夜昂凝眉皱起，偏头歪向一边，眸中尽是冷厉。维亚垂眸深吸口气，碧青的眼眸已然看不见光彩。“就真的没有别的理由吗？”
“他可不是你口中的绳子。”
想想之前夜昂以哥哥的名义去诱骗自己，原以为他们一定有所关联。可这半个月里，即便他在电话中如何询问，维恩都只告诉他不必多想。而从刚刚夜昂对维恩生疏的态度上看，莫非又是他的错想吗？
维亚咬着牙，眼中微微湿润，不甘的摇摇头。
“他是我哥。”
“你的大局可以没有感情。”他的声音里有丝丝的颤抖。夜昂皱皱眉，轻叹着收回视线，重新将手垫在头下，抬眸仰望天空，透过被屏障隔离的光壁，黑暗的夜空却显得更为阴沉，星光更是似有若无。
“可我不能。”
“我可以选择放弃我自己。”
维亚握着拳，突然猛然将头抬起，视线狠狠盯着夜昂的侧脸，看着他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心中顿时一怒，厉声道。“但我不会放弃他。”
“更不会有心取代他！”
“我知道。”果然又是这样的反应。夜昂沉下眸，宝蓝的眼眸透出一阵无奈，启唇淡淡道。
“这段时间，我已经有所答案。”
“所以我现在将一切告诉你。”想不到他会如此平静，维亚惊讶地坐起身，蹙着眉不解的瞪着他。夜昂抿着唇，随着他的视线坐起，将手放在膝盖上，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冷冷勾起一丝微笑。
“就看你怎么选择。”
“既然你一心只为你哥。”
他的眸中似有一丝玩味。维亚微愣着，脸色越发阴沉，咬着牙听他轻笑道。
“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吧。”
“估计你还不知道。”又是这样故弄玄虚的语气。维亚握着拳，身形越发挺立。
“就在今天下午，从王城传来军队任命的调动信息。”
见维亚瞬间睁大的眼眸，夜昂手指划过屏幕，将讯息发送至对方的手环中。
“虽然我不知道。”在维亚低头查看文件时，夜昂收起笑容，转身靠在椅背上，仰头目视着远方漆黑的方向，眸中尽显深沉。
“维恩为何会主动请辞。”
“但不可否认。”就在夜昂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时，维亚的瞳孔骤然放大，碧青的双眸仿佛两颗浑圆的玉石。见他一副惊愣的模样，夜昂挑挑眉，声音骤然一沉。
“赛卡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
“为了让赛伦能够在开战之前坐上中将的位置。”自半月前听闻了这个名字，这段时间，他的事迹也足够让人惊异了。
夜昂沉着脸，猛然握紧袖下暗藏的拳头。
“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通过军令的生死场，以人命和决战为借口，让他在军中立威，并名正言顺成为军中将领。”
当消息从王城通过媒体传播到各处之前，父亲已经在军中暗线的汇报下得知了此事，再通过先前从维恩口中的信息结合起来，便能推算出整个事件发生的过程。听着夜昂越发低沉的声线，维亚始终感觉不明不白，咬牙不断地摇头，逼着自己理清思路。
不管之前是有怎样隐蔽的计划，现在的结果却是清晰可见的。维亚身形不自觉地抖了抖，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无力。“这么说。”
“我哥已经不是中将了吗？”
“那他会怎么样？”从父亲曾经的态度和夜昂刚刚的说明上看，维亚竟分不清这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可既然维恩已不再身负军衔，为何夜昂还是要将他置于其外，还说自己没有理由帮他呢。
夜昂挑挑眉，视线重新投向他的方向，眸光泠洌。
“可能。”
“会有别的出路吧。”
“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就在维亚想要开口追问时，夜昂冷声继续道，从座位上猛然坐起，唇角勾起一丝不明的冷笑。
“不然也不会被赛卡选作为中间人。”
“既然他有意要辅佐赛伦。”
维亚咬着牙，双眸紧紧瞪视着夜昂，却听他的语中透出一阵欣赏的意味，不解的微微蹙眉。
“就说明他不会自我放弃。”
“但反过来，要是他想要从中得到新的资本。”
像是说到了心里的芥蒂，夜昂握着拳，双眸瞬即一沉，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冷声狠狠道。
“就一定要有所牺牲。”
“牺牲？”当听见这两个字时，维亚迷茫的眼神已经逐渐清晰起来，启唇幽声重复着，眼中已是一片湿润。
“你是指什么？”
“权力，金钱。“原来世界如此复杂，所谓局势也不过是权力的借口。维亚无力地淡淡道，看向眼前昏暗的一切，只觉得浑身发冷。
“还是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