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云州林府。
“哥哥，这个世上真的有妖怪吗？”林子月仰着小脸，眼里盛着怯意，“他们都说，附近山上有会吃小孩的妖怪……我、我好怕。
林子缙虽才十二岁，却已学着大人的样子挺直脊背，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小月别怕，有哥哥在，定是那群臭小子又来乱说吓你！山上只有飞禽走兽，哪来的妖怪？”
可第二日晌午刚过，林子月却又是红着眼，抽抽噎噎地跑回来。林子缙一猜便知，又是那几个孩子吓唬了林子月。
林乾虽是云州长史，官拜从六品，却素来以清廉自守。他既不与其他官员同流合污，也不肯在官场中圆滑处世，这般做派自然碍了旁人的眼。
云州的其他官员并不待见林乾，连同他的孩子一起被其他官宦子弟视为异类，暗地里受了不少欺负。
看着妹妹哭红的鼻尖，林子缙方才还柔和的眉眼瞬间阴沉下去，他再也忍不住，捏着拳头冲了出去。
“就是你们几个欺负我妹妹是吧！”
“呦，这不是爱哭鬼的哥哥吗？”见林子缙来，那几个孩子反而笑得更欢，“怎么，爱哭鬼被吓破了胆，回家找哥哥来撑腰了？”
“你们真是欺人太甚！”林子缙怒火涌上心头，一拳打在领头的孩子脸上，这一拳他用足了全身力气。
那孩子没防备，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顿时恼羞成怒，挥拳便打了回来。其余几个孩子也一拥而上，对着林子缙拳打脚踢。
林子缙双拳难敌四手，哪里敌得过他们，没一会就被打倒在地，堵在了角落里。
“不想让我们欺负你妹妹？行啊。”领头的孩子拍了拍手上的灰，笑得不怀好意，“你自己去上山走一趟，要是有胆子去并且还活着回来，我们就再也不欺负她了，怎么样？”
林子缙咬牙，倔强地仰起头：“去就去！你们可要说话算话！”
墙角处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林子缙猛地回头，见林子月正扒着墙角探出头，红着眼望向他：“哥……你不要去……”
林子缙很是心中一软，方才的戾气散了大半。他挣扎着爬起来，几步走到林子月面前蹲下身，抬手想替妹妹擦干泪痕。指尖刚碰到她的脸，却猛然想起自己刚打过架，手上全是泥灰，忙在身上蹭了蹭。
“哥没事，不怕。”林子缙的声音放得很轻，“有哥在，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了。不就是上山一趟，哥不是说过，山上只有鸟儿和小兽，没有妖怪的，哥这就去证明给你看！”
林子缙起身时，方才打架时伤到的膝盖处传来一阵钝痛，但他硬是咬着牙没敢在林子月面前显露半分。
那伙孩子在一旁对着林子缙吹着口哨起哄，他只当没听见，转身挺直了脊背，往山的方向走去。
山上的路比林子缙想象中的难走，正值夏季，烈日当头，明晃晃的阳光穿透枝叶缝隙，刺得林子缙不得不眯起了眼。虽有树冠遮挡，但漏下的光斑仍照在他的脸上，晃得他发晕。
偶有清风穿林而过，树叶哗哗作响，在这空无一人的深山里，倒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恐怖。林子缙汗毛直立，额角滚下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黏在衣领上。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是晒出来的还是被吓出的冷汗。
“怕什么！”林子缙对着空荡的林子给自己壮胆，“爹说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算真有吃小孩的妖怪，也是先吃那群讨厌的家伙！”
正说着，林子缙的脚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着差点摔倒。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路，映入眼帘的只有望不到尽头的林子。
越往深处，越寂静得可怖，林子里渐渐起了雾，湿漉漉地裹在身上。林子缙不知自己走了多久，鞋底被石子磨得生疼，终是赶在日落之前爬上了山顶。
登顶的那一刻，笑容重新出现在了林子缙的脸上：“小月儿，哥说过，再也不让你受人欺负，哥做到了！”
他兴冲冲地往回走，却迷失了来时的路。树林迷雾中，林子缙走了一圈又一圈，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裤腿被荆棘划破了好几个口子，胳膊上还蹭出了一块擦伤，天色渐暗，他不由得又急又怕。
身后传来声响，不是风声，倒像是有什么东西踩到了枯枝。“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他猛地顿住脚，背后汗毛全竖了起来，该不会真有妖怪吧。
他僵着脖子，一点一点缓缓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树荫下，蹲着一个身着靛蓝色衣裙的女孩，背上还背着个竹筐，正歪头打量他。
见被发现，女孩索性站起身，朝着他的方向走去，声音清脆似山涧清泉：“喂，你是谁？怎么会来这儿？我看你在林子里绕了好久，是迷路了吗？”
林子缙刚要开口，女孩背后的竹筐里，一条绿色的小蛇正慢悠悠探出头，橘红色的竖瞳冷冷地盯着林子缙，时不时还吐出猩红的蛇信，看得人头皮发麻。
从小生长在官宦人家，林子缙哪里见过这种毒物？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哽在喉咙里，只听“啊”的一声，他竟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女孩见状，咯咯笑个不停，伸手在竹筐边敲了敲：“小青，快回去，别吓到人。”接着，她又在林子缙面前蹲下，单手托着下巴，眼里还有未散的笑意。
“别怕，小青很乖的，没有我的命令，它绝不会乱咬人。我叫祝南烛，你呢？”
话虽如此，林子缙心中惊惧还是未减半分，他不禁咽了咽口水，答到：“林……林子缙。”
“林子缙……”祝南烛重复了一遍，又抬眼追问，“那你怎么会跑到这山上来？”
“他们说，山上有妖怪……”林子缙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泥土，“还说，我要是敢一个人上山，他们就再也不欺负我妹妹……”
林子缙越说，声音越轻，说到最后半句时，声音细如蚊蚋，连祝南烛也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