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水洼积得刚好，像块被磨得温润的玻璃镜，把洗过的天空映得透亮——是那种掺了点薄荷色的蓝，云絮白得发飘，像被风撕成了棉絮。
风掠过时，水面碎成一片银鳞，晃得人眼晕，倒像是谁把星星揉碎了，随手撒在里头。
道旁的悬铃木还挂着水珠，叶尖的亮斑随着阳光挪位，风稍大些，水珠就顺着叶脉滚下来，“啪嗒“砸在水洼里。那涟漪一圈圈荡开，把天上的云也搅成了模糊的棉团。
季佳儿扒着车窗，指尖在玻璃上画着圈：“今天这太阳总算肯出来了，前两天下雨跟天漏了似的，我妈都念叨着要给我寄秋裤。“
苏楹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空调风扫过手腕，带起点凉意。她瞥了眼副驾上雀跃的人，唇角弯了弯：“可不是么，前两天回去在家里休息穿短袖都冻得胳膊起鸡皮疙瘩，结果第二天就光荣感冒了。“
“啊？“季佳儿猛地转过头，马尾辫扫过座椅，“是上周六吧？晚上送你回来的时候感冒的？“
苏楹打了把方向盘，车稳稳拐进辅路，她不在意地耸耸肩：“多大点事，在医院挂了个水就好了。你看我现在，能扛着你跑三里地。“
季佳儿被逗得笑出声，指尖戳了戳她的胳膊：“现在身体还难受不？感冒好了吗？“
苏楹看这小姑娘担心的样子，连忙解释：“放心，早好了。”
说笑间，导航提示已到目的地。苏楹放慢车速，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那栋灰扑扑的小楼——墙皮是水泥原色，小楼的外壁上印着“ZQ“两个字母被雨水洗得发亮，不仔细看，倒像块被遗忘的路牌。
门口的保安大叔正弯腰给电动车充电，看见季佳儿探出来的脑袋，直起身挥了挥手：“佳儿来啦？你哥他们在里头开会呢。“
“李叔好！“季佳儿脆生生应着，转头跟苏楹解释，“这两周要打半决赛，上回有粉丝混进来要签名，差点耽误训练，现在除了队员和工作人员，谁来都得登记。“
苏楹登记好信息，将车开了进去。
她把车停在划定的车位里，拉好手刹，解开安全带笑了笑：“看来ZQ战队人气是真高。“
“那可不，“季佳儿推开车门，帆布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细小花纹，“我哥他们可是拿过联赛冠军的。“
推开玻璃门时，风铃叮铃响了一声。玄关的展示柜里，奖杯们正被顶灯照着，联赛冠军银杯的杯口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指纹，世界赛八强的纪念牌边角有点磨损，倒显得更实在。
最底下一层摆着件红黑相间的队服，背后印着“ZQ·Authority“，签名龙飞凤舞，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星星。
“那是我哥的队服，“季佳儿凑过去指了指，“他说那是他第一次拿MVP的衣服，宝贝得不行。“
苏楹正看着队服，脚边忽然蹭过来一团毛茸茸。低头看，是只橘猫从猫爬架上跳下来了，尾巴卷成个问号，正用脑袋顶她的裤腿。“它叫大橘，是基地的团宠，“季佳儿弯腰挠了挠猫下巴，“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比队员们还自在。“
大橘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声。训练区的电脑屏幕都亮着，键盘也歪七扭八的放着，看上去是刚训练完就去开会了。
苏楹往那边瞥了眼，五张电竞椅并排挨着，屏幕上的游戏界面闪着蓝光，最中间那个座位空着，椅背上搭着件黑色外套。
“那是我哥的位置，“季佳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开会去了，平时他训练最拼，椅子都快被他坐出坑了。“
正说着，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生走过来，头发有点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看见季佳儿时，原本紧绷的脸松了松：“来了？“
“羽哥！“季佳儿冲他笑，“给你介绍下，我朋友苏楹。楹楹，这是ZQ战队的领队顾羽，管着队员们的吃喝拉撒。“
顾羽笑着摆摆手，露出手腕上的红绳：“别听她瞎扯，我就是个打杂的。苏楹是吧？欢迎来玩，随便坐，就是有点乱。“他说着往会议室抬了抬下巴，“刚分析完BGY的战术，教练正跟队员们磨细节呢，估计还得会儿。“
苏楹点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会议室的门“咔哒“开了。一群人鱼贯而出，为首的男生穿着黑红色队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他走得最快，眼神扫过休息室时，在看见苏楹的瞬间顿了顿。
阳光从百叶窗缝里漏进来，刚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苏楹看清他的脸，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是季宴礼。上回见他时他还穿着黑色卫衣，现在换了队服，领口的拉链拉到一半，露出锁骨的线条，倒比印象里更清瘦些。
“哥！“季佳儿没注意到这茬，冲过去就要抢他手里的笔记本，“让我看看你们的战术机密！“
季宴礼侧身躲开，笔记本往身后一藏，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谁小孩子了！“季佳儿踮脚去够，马尾辫扫到季宴礼胳膊上，“我都上大学了！“
两人正闹着，后面的江聿风拍了拍季宴礼的背：“别闹了，还有俩小时集合，赶紧收拾东西。“他目光落在苏楹身上，愣了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你是佳儿的朋友吧？我叫江聿风，队里的中单。“
苏楹连忙回礼：“你好，我叫苏楹。“
“ Authority，“旁边突然有人喊了声，是Aurora，他正拿着瓶功能饮料，冲季宴礼挤眉弄眼，“你妹妹带朋友来，不表示表示？我那袋薯片呢，刚还放桌上......“
话没说完，就看见季佳儿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袋薯片咔嚓咔嚓嚼着。“你的？“季佳儿举了举袋子，“这上面写你名字了？“
Aurora气笑了：“上周刚买的联名款！“
“就吃你几片怎么了，“季佳儿往苏楹手里塞了片，“楹楹你尝尝，挺好吃的。“
苏楹咬着薯片，看着他们插科打诨，忍不住笑起来。她一笑，嘴角就会露出两个小梨涡，像盛了点蜜。
季宴礼原本在收拾东西，余光瞥见这幕，手里的鼠标顿了顿，屏幕上的游戏界面停在加载页，半天没动。
下午两点，大巴准时停在门口。队员们背着外设包往外走，季宴礼走在最后，手里拎着个黑色背包，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的耳机线。苏楹和季佳儿跟在后面，刚走到车门边，苏楹忽然停住脚。
“怎么了？“季佳儿回头看她。
“没、没事，“苏楹攥了攥手心，袋子里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还带着点洗衣液的清香，“你先上去，我跟你哥说句话。“
季佳儿眨眨眼，了然地冲她挤了挤眼，转身上了车。
苏楹深吸口气，看着季宴礼的背影越来越近。他走得不快，黑色运动鞋踩在台阶上，发出轻响。就在他即将上车时，苏楹终于鼓起勇气：“季宴礼。“
他回过头，嘴里叼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腮帮子微微鼓着，含糊地应了声：“嗯？“
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层金边。苏楹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烫得她猛地缩回手：“上、上次佳儿从你那拿的衣服，我洗干净了......“
季宴礼低头看了眼袋子，又抬眼看向她。她脸红得厉害，耳朵尖都透着粉，像被太阳晒过的水蜜桃。他接过袋子，指尖触到布料的温度，忽然笑了笑，棒棒糖的甜味漫开在舌尖：“谢了。“
苏楹没敢看他，“嗯“了声就转身跑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心脏还在砰砰跳。她偷偷往车下看，季宴礼还站在原地，手里拎着那个袋子，阳光落在他嘴角，像是藏了点笑意。
大巴驶离基地时，苏楹看见季宴礼把书包和礼袋放在一旁，书包挡着白色礼袋，很难让人看见。
比赛场馆在市中心，老远就看见外墙上的巨幅海报——ZQ和BGY的队员们穿着队服，眼神凌厉地盯着镜头。场馆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粉丝，举着应援牌叽叽喳喳的，看见ZQ的大巴，尖叫声差点掀翻车顶。
幸好有工作人员引路，一行人从侧门进了休息室。刚推开门，就听见Aurora咋咋呼呼的：“我的天，外面粉丝也太疯狂了，举着Authority的灯牌喊老公，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季宴礼把背包和礼袋往沙发上一放，没理他，径直走到饮水机旁接水。Encounter凑过去，眼尖地看见他书包旁边的白色礼袋：“这啥啊？ Authority你藏啥宝贝呢？“
说着就要去拿，被季宴礼眼疾手快地按住：“别动。“
“哟，“Encounter挑眉，“还挺神秘的？不会是哪个小粉丝送的礼物吧？“
这话一出，休息室里瞬间安静了。
Sunset从沙发上弹起来，搓着手凑过来：“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Authority铁树开花了？“
季宴礼懒得跟他们扯，转身要去放东西，谁知手一松，袋子里滑出来个东西，“啪嗒“掉在地上。是张卡片。
Encounter动作最快，弯腰捡起来，吹了声口哨：“嚯，这是什么呀，还画了画呢！“
卡片上画着朵梨花，花瓣用淡紫色的彩铅涂了，边缘还点了几颗小白点，像沾了露水，最上面还有一只小燕子。
苏楹刚和季佳儿从外面进来，一进门就看见这幕，脸“腾“地红了——那是她昨天晚上画的，想着季宴礼名字里有个“宴“，跟“燕“同音，梨花配燕子正好，就画了只小燕子。
“画得还挺可爱，“Encounter把卡片翻过来，念出声，“衣服我洗干净了。之前麻烦你了，很抱歉。还有，今天比赛加油！“他顿了顿，笑出声，“后面还画了只小狗，摇着尾巴呢，太萌了吧！“
苏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拉着季佳儿的胳膊就想往外躲。
季宴礼走过来，从Encounter手里拿过卡片，指尖轻轻摩挲着背面的字迹——她的字很工整，像打印出来的一样，却在笔画末尾带着点小小的勾，透着点软乎乎的劲儿。
他把卡片塞进外套口袋里，抬眼时正好对上苏楹的目光。她慌忙低下头，耳尖红得要滴血。季宴礼喉结动了动，没说话，转身去了战术板前。
休息室里的起哄声还没停。Sunset撞了撞季宴礼的胳膊：“行啊你， Authority，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么心灵手巧的妹子？赢了比赛是不是得请我们吃饭？“
季宴礼瞥了他一眼，嘴角却悄悄勾起点弧度：“赢了再说。“
五点的比赛越来越近，前场的欢呼声透过墙壁传进来，震得人耳朵发麻。教练拿着战术板，在上面圈出BGY的薄弱点：“他们打野喜欢绕后，但支援速度慢，Authority你中路稳住，等Palpitate开团......“
队员们都凑了过去，只有季宴礼站在原地，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卡片。上面的小狗尾巴画得歪歪扭扭，却像是真的在摇，晃得他心里有点痒。
他抬眼看向窗外，场馆的灯光亮得像白昼。今天一定要赢，他想。
至少不能辜负那只摇尾巴的小狗，和写卡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