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班子吹得震天响，全村一片喜气洋洋。
“新娘子来喽——！”
一声吼叫压过乐声，人群欣慰带着祝福的眼神注目着。无数粗糙的手伸向花轿后箩筐里撒出的花生、红枣和铜钱。铜板砸在冻硬的地上叮当作响，引来孩童哄抢嬉闹。
明昭儿坐在吱呀作响的破旧小轿里。薄红盖头下，她攥紧嫁衣衣角，指节发白。每一次颠簸都撞在她紧绷的心上。透过轿帘缝隙，她看到熟悉的脸：李婶笑得眯起眼，缺了门牙；王叔灌了口酒葫芦，大声吆喝；赵伯佝偂着背咳嗽，努力挺直腰板；小福蛋追着撒糖的孩子跑，差点摔倒……每一张脸都映着篝火的暖光，每一道皱纹里都是对她这孤女的疼惜。
是这些乡亲，一口米一口糠把她拉扯大。这场寒酸的婚事，是他们能凑出的最大热闹，只为成全她——嫁给从小护着她的何安哥，躲进这山坳，避开那金碧辉煌的牢笼。
太子萧景睿那张俊美却残忍的脸又浮现眼前。他冰冷的手指抬起她下巴：“孤看上的人，没有能逃的。收拾干净，后日入东宫。”
逃！必须逃！
轿子猛地一顿停下。喧闹声涌来。有人轻踢轿门三下。一只骨节粗大、布满厚茧的手伸了进来，掌心向上，微微颤抖。
是何安。
明昭儿压下喉头的酸涩，把自己冰冷微颤的手放进那只宽厚温暖、带着泥土气息的大手里。这只手，曾给她温热的窝头，在她被野狗追时紧握她手腕，笨拙地替她擦过眼泪……是她生命里唯一的踏实。
被他牵着走出花轿。红盖头隔绝视线，只能看到坑洼的泥地和他洗得发白的旧布鞋尖。哄笑打趣声模糊了，只有他粗重紧张的呼吸近在咫尺。
“一拜天地——！”村长苍老洪亮的声音满是喜悦。
两人朝黑沉夜空深深弯腰。明昭儿祈求：天地神明在上，只求平安顺遂，守着这份微末温暖了此一生。
“二拜高堂——！”
对着空条凳（何安父母早逝），两人再拜。明昭儿知道，周围叔伯婶娘都在替她高兴。
“夫妻……”
“对拜”二字尚未出口。
“呜——！”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锐鸣，撕裂了喜乐！尖锐刺耳，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狠狠扎进所有人耳朵！
是响箭！
时间仿佛被掐断。篝火光影里，笑容僵在脸上，茫然、错愕、惊疑爬上皱纹。嬉闹戛然而止。唢呐走调，死寂。
明昭儿猛地扯下红盖头！视线清晰，映入眼帘的却是比噩梦更恐怖的景象——
无数黑影，如同鬼魅从四周土墙、柴垛后无声冒出！动作迅捷沉默，只在月光下反射出大片刺眼寒芒！
那是密密麻麻的钢刀！
“跑——！”村长嘶声力竭的吼叫打破死寂！
晚了！
“杀！一个不留！”一道冰冷、毫无起伏的命令从村口传来，只有纯粹杀意。
“噗嗤！”
“呃啊——！”
利刃割肉断骨的闷响混合短促惨嚎骤然爆发！温热的液体带着浓烈铁锈腥气溅了明昭儿一脸！黏腻滚烫！她用手一抹，刺目猩红！
是血！
举酒葫芦的王叔，脸上笑容未褪，一道寒光从他颈侧闪过！身体猛僵，葫芦“哐当”掉地，酒液混着暗红血泊蔓延。他张着嘴，嗬嗬作响，眼中是浓烈的惊骇茫然，直挺挺后倒！
“王叔——！”明昭儿肝胆俱裂尖叫！
“畜生！拼了！”旁边壮硕的猎户铁柱（赵伯之子）赤红双眼怒吼，操起挑喜幡的粗木棍砸向最近黑衣人！
“砰！”木棍砸在黑衣人抬起的胳膊上。黑衣人晃了晃。下一刻，两道刀光左右交错斩过！快如残影！
铁柱动作僵住。难以置信低头，胸前炸开两道巨大交叉血口，深可见骨！温热血肉涌出！他无声倒下，眼睛瞪圆。
“柱子——！我的儿啊——！”赵伯哭嚎扑向儿子尸体，被另一黑衣人随手一刀削掉半个脑袋！红白之物喷溅土墙，佝偻身体抽搐倒下。
屠杀！高效、冷酷、精准！
黑衣人配合默契，动作简洁狠辣。每一次刀光闪过，都有生命消逝。哭喊奔逃求饶被刀刃入体的闷响和濒死哀鸣淹没。篝火映着飞溅血雨，染红绝望的脸。
“昭儿！躲开！”何安沙哑嘶吼炸响！一股大力将她狠狠推开！她踉跄摔倒，手肘擦破。
“锵——！”
刺耳交鸣在她刚才站立处响起！
明昭儿惊恐抬头，何安抄起地上一把劈柴钝斧，死死架住黑衣人劈向她后心的刀！钝斧在钢刀下火星四溅，斧刃崩开大口子！巨力震得何安虎口崩裂流血，人被压得半跪，膝盖砸地！
“何安哥！”明昭儿目眦欲裂要爬起。
“走啊——！”何安青筋暴起，脸因用力扭曲涨红，死死抵着下压的钢刀，牙齿咯咯作响，对明昭儿绝望嘶吼，“快跑！别管我！活下去——！”
黑衣人眼中冰冷。手腕猛沉！
“咔嚓！”
钝斧柄应声而断！冰冷刀锋再无阻碍，狠狠斩落！
“噗——！”
利刃切入血肉的闷响，清晰刺耳！
时间凝固。
明昭儿眼睁睁看着，雪亮刀光从何安左肩锁骨斜劈入！斩断骨骼，撕裂筋肉，一路向下……从他右侧腰腹贯穿而出！带出一蓬滚烫血雨和破碎内脏！
温热腥气的液体暴雨般浇了明昭儿满头满脸！黏腻滚烫！
何安身体猛震，所有力量被抽空。眼中血红疯狂凝固，只剩巨大空洞茫然。他微张嘴，想喊“昭儿”，却涌出大口混合内脏碎块的暗红鲜血。
他保持半跪格挡姿势僵住。像尊破碎石像。
然后，带着那柄几乎将他斜劈成两半的钢刀，沉重无声向前扑倒。
“砰。”
身体砸在冰冷肮脏、浸满血水的泥地上。
世界在明昭儿眼中失声失色，只剩铺天盖地的粘稠猩红！那红，比喜绸刺眼，比篝火灼热，带着何安哥滚烫的血，带着王叔、赵伯、铁柱……所有熟悉面孔的生命气息，灌入她的眼鼻喉，堵住呼吸！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啸冲破她被扼住的喉咙！如同濒死野兽哀嚎，带着摧毁一切的疯狂，撕裂夜空！
“何安哥——！！”明昭儿连滚带爬扑过去，双手颤抖捂住何安背上巨大恐怖的伤口。温热血像洪水染红她整个手掌，汹涌而出！伤口深可见骨，内脏碎片隐约可见。
“不…不要…何安哥你看着我！”她语无伦次哭喊，眼泪混合脸上血污冲刷出沟壑。徒劳拍打何安冰冷灰白的脸颊。“起来！我们拜堂！还没拜堂啊！你答应过护我一辈子的！起来——！”
何安身体微抽，空洞眼睛费力转动想聚焦。嘴唇翕动，只涌出更多血沫。
“昭…儿…”微弱气音如风中残烛，“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