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哇……”。一声婴儿的啼哭,惊扰了长安郡邸狱的肃穆与宁静。
很快,狱中的差役、囚犯等人,都对这个新来的“罪人”议论纷纷。在监狱,每日迎来送往,出旧人换新人,吐故纳新的事情,狱中的人见得多了,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可是大汉律法,罪不及襁褓。除非灭族重罪。这个犯人实在太小了,才两个月大。两个月大的罪犯,实在是没见过,也没听过。
众人纷纷猜测这个“犯人”的身份。
就在不久之前,狱内所有的精壮罪犯,无论所犯何罪,罪过大小,都被放出,赦免无罪。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郡邸狱原有的狱丞、狱卒全部下狱定揈。虽然自古狱不通风,但还是有消息透出来,这些人涉嫌纵放狱囚参与谋叛。谋叛!那可是十恶不赦,诛九族的大罪!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与势力,竟敢谋反?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大事件。狱中众人早已麻痹的神经被点燃了。
联系到以前的种种,看来这个小小的“罪囚”身份也许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人人纷纷猜测的时候,新来的廷尉监邴吉坐在官廨案前,愁眉不展。大堂内几案文房俱备,两侧屏风上书两行大字,“诸恶莫作,众善奉行”,隐隐彰显着监狱的威严。一个年轻女婢,怀抱着一个幼婴,跪在他的面前,珠泪滚滚,哀声乞怜。眼前襁褓中的婴儿就像一个烫手山芋,烧灼着他一双满是皱纹的眼。
“什么!”。当从女婢口中说出婴儿身份的时候,尽管已是积年老吏,他还是震惊的几乎要从官椅上跳起来。
“你可仔细再说一遍!他是何人?!”虽然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和震惊,他还是从自己说话的声音里听出了异样。
“他是皇太孙!”
虽然办老了案的他绝不会凭一句话就会相信婴儿的身份,可是接着那人拿出的物证,让他不能不信。那些东西显然是事先用线密密缝在襁褓里和肚兜里的,不知怎么开始躲过了狱卒的搜查。
那是一封密书,上边盖着几个太子府的印信。还有一块双龙玉佩。玉佩通体晶莹剔透,栩栩如生,中间小孔打着一条红色璎珞,似乎在诉说着皇族的尊严和华贵。邴吉把玉拿在手里,细细的审视,上边细细雕着几行秀雅的汉隶:“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下边一行小字“乐府奉御”。
邴吉当然知道这首词乃当今皇帝所作。那还是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天子率领群臣乘坐楼船泛舟汾河,到河东郡祭祀后土。宴饮之际,传来南征将士的捷报。时值秋风萧飒,雁阵惊寒。皇帝兴致勃发,当即吟诵此辞。以后乐府按律谱曲,教习演唱。一时风靡无两,教坊酒肆无不传唱。这玉蹀显是皇宫大苑之物,外边断不会有此物。
密信的内容邴吉已看过,白绫上那个大大的红色血指印深深的触动了他。
屋里只有那个叫郭辛的奴婢,他,和那个婴儿。婴儿一直在哭,可是声音很微弱。
“大人,大人,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太子的骨肉吧!孩子病的厉害,已经两天不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恐怕……”。郭辛头发凌乱,满面泪痕,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邴吉双眉紧锁。眼下长安城一片腥风血雨。自从巫蛊案发,不知有多少人卷入其中。整个长安城二十六狱,已是人满为患。包括这座郡邸狱,长安城多少监牢,从狱丞、狱监到狱卒,全部被裁撤,下狱待罪。自己也不正是因为长安城廷尉府人手不够,才被从地方紧急征调入京,代职协查办案的吗?
现在的神京长安,已无往日的祥和与宁静,而是风雨飘摇,风声鹤唳。越是在这非常时期,越是要小心,不能走错一步路,也不能说错一句话。否则,有可能身首异处,祸及全族。
想当年,自己从一个鲁郡狱吏,一步步做到廷尉右监,来到天子脚下。本想一展抱负,光耀闾里。
谁知道朱安世一案,因看不惯上司刑讯逼供,攀诬陷害。替诸邑公主、阳石公主以及公孙丞相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得罪了上司。被他陷人害入狱,幸亏当时太子替自己在天子面前说了几句好话,自己才没有被治罪。只是贬回鲁郡做了一个州从事。
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与长安无缘,将在鲁郡终了一生了。谁想到官场就是这样的波诡云谲,暗流涌动。前几天又被启用,仍任廷尉监,来到这里查办巫蛊一案。到底是福是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前车之鉴在迩,自己可不能再走错路了。事关重大,邴吉心里暗暗踌躇。
太子和几个皇孙逃亡在外,生死未卜,存亡不知。卫皇后自杀身亡,太子府里没有逃走的太子妃,史良娣,孺人,以及史皇孙、皇孙夫人已经全部遇害。太子府参与叛乱的属下、宾客、奴仆全部羁押入监,听候发落。太子一脉算是完了。昔日恩爱父子竟然落到兵戈相向的地步。实在令人痛心。太子逃亡,国本动摇。有诏令全国大索太子父子行踪,看来天下要大乱了。
“皇帝春秋已高,天天修仙了道,有些糊涂了”。邴吉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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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名称:狱中麟儿**
“哇…哇…哇……”
一声接一声,微弱却异常刺耳的婴儿啼哭,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彻底搅碎了长安郡邸狱惯有的、令人窒息的肃穆与死寂。
这哭声太不合时宜了。狱卒们停下脚步,囚犯们扒着冰冷的栅栏,浑浊的目光里充满了惊疑与不解。在这座见惯了生离死别、血泪斑斑的牢狱里,迎来送往是常事,可两个月大的“罪囚”?闻所未闻!大汉律法森严,罪不及襁褓,除非……是那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一股无形的骚动在阴森的甬道间弥漫。不久前,郡邸狱所有精壮囚犯,无论罪名轻重,一夜之间全被释放,竟获赦免!紧接着,从狱丞到最末等的狱卒,悉数被锁拿下狱,罪名骇人听闻——纵放囚徒参与谋反!谋反!这可是抄家灭祖、血流成河的十恶之首!是谁?竟有如此泼天的胆子和势力?这桩惊天巨案,早已将这死水一潭的监狱炸开了锅,人人自危,又按捺不住窥探的欲望。
如今,这个突兀出现的幼小生命,仿佛一块投入沸腾油锅的冰,瞬间点燃了所有麻木的神经。联系前事,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在众人心头盘旋:这婴儿的身份,恐怕比他们能想象的任何罪囚都要……可怕。
郡邸狱官廨内,新到任的廷尉监邴吉,正端坐在冰冷的硬木官椅上。几案上笔墨纸砚齐备,两侧屏风上“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八个大字,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沉重,却在此刻透着一丝讽刺。一个衣衫凌乱、满面泪痕的年轻女婢,怀抱一个气息奄奄的婴孩,跪在他面前,如同抱着一个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布满皱纹的眼和沉甸甸的心。
“大人!求您开恩!救救这孩子吧!”女婢郭辛的声音嘶哑绝望,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怀中的婴儿哭声微弱断续,小脸泛着不祥的青白,显然病得不轻。
邴吉眉头紧锁,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他刚被从鲁郡紧急调回长安,接手这烫手的山芋。如今的长安城,早已不是昔日的繁华帝都。巫蛊祸起,戾太子兵败逃亡,卫皇后自尽,太子府邸血流成河,皇孙、妃嫔尽皆罹难,牵连者数以万计!长安二十六狱,人满为患,血腥气浓得化不开。郡邸狱前任官吏尽数下狱待罪,就是这恐怖旋涡中的一角。他深知,在这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当口,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累及满门!
他本想呵斥,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退下,处理这等身份不明、麻烦缠身的婴孩,最稳妥的方式便是按“逆属”处置,上报了事。然而,当郭辛颤抖着说出那个身份时,饶是邴吉这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积年老吏,也如遭雷击,几乎从官椅上弹起来。
“你……你说什么?!他是何人?!”声音里的惊骇与颤抖,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他是皇曾孙!是史皇孙殿下的遗孤啊,大人!”郭辛泣不成声,却挣扎着,用颤抖的手撕开婴儿襁褓的内衬和贴身小肚兜的缝线——那是极其隐秘的针脚,竟瞒过了最初的粗疏搜查。
一块莹润通透、雕工精湛的双龙玉佩滚落出来,触手温凉。龙身盘旋,栩栩如生,孔中系着象征皇家尊贵的赤色璎珞。邴吉屏住呼吸,将其凑近烛光。玉佩背面,以极秀雅的汉隶刻着一首他再熟悉不过的辞赋: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下款一行更小的字:“乐府奉御”。
邴吉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是当今天子元鼎四年于汾河楼船上即兴所作《秋风辞》!乐府奉旨谱曲,传唱天下,风靡一时。这玉佩,这辞句,这“乐府奉御”的印记,绝非民间可仿!这是深宫大内的御用之物!
接着是一方折叠整齐的白绫密信。展开,字迹娟秀却透着仓促,详述了婴儿的身份——史皇孙刘进之子刘病已,以及巫蛊之祸骤起时,太子府中忠仆冒死将其救出的经过。信末,一个刺目的、暗红色的血指印,如同一个无声的控诉与哀求,狠狠撞击着邴吉的心房。
“大人!求您了!孩子已病了两日,滴水未进,再拖下去……只怕……”郭辛的哭求将邴吉从巨大的震惊中拉回现实。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弱,像随时会断线的风筝。
邴吉闭上眼,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当年在廷尉府,他因朱安世一案,看不惯上司酷刑逼供、罗织罪名攀诬诸邑、阳石两位公主及公孙贺丞相,仗义执言了几句。结果呢?反被构陷入狱!若非当时还是太子的刘据在御前为他陈情开脱,他邴吉的骨头怕是早已朽烂在某个不见天日的牢底了。后来虽被贬回鲁郡,做个州从事,但那份救命之恩,他从未敢忘。
如今,太子的儿子逃亡在外,生死未卜;太子的孙子,这个仅存的血脉,这个刚出生数月、懵懂无知的婴儿,竟以“逆属”的身份,被丢进了这阴冷污秽的死牢!皇帝陛下……唉,陛下沉迷方术,为奸佞所惑,竟对亲生骨肉痛下如此杀手……父子相残,国本动摇,天下汹汹!诏令全国搜捕太子父子,这大汉江山,已是风雨飘摇。
官廨内,烛火噼啪作响,将邴吉紧锁的眉头映照得更加深刻。婴儿微弱的哭声、郭辛压抑的抽泣,与窗外死牢的沉寂形成诡异而沉重的对比。空气凝固如铅。
一边是滔天的权势与冷酷的律法,一步不慎便是灭顶之灾。他刚被起复,重返这权力中心,前途未卜,家族安危系于一线。
另一边,是故主太子的血脉,一个无辜的、濒死的婴儿。那血指印,那玉佩,那密信,还有太子当年为他仗义执言的恩情……像无数根针,刺着他那颗自诩刚正却也懂得恩义的心。
“律法森严,尚有‘罪不及襁褓’的仁心……若连这最后的仁心都湮灭在这冤狱的血腥里,这法,守之何益?这官,做之何用?”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呐喊。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扫过屏风上“众善奉行”的字样,最终落在婴儿那张因痛苦而皱成一团的小脸上。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前车之鉴?他邴吉一生,或许不够圆滑,不够显达,但求无愧于心!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牢狱中所有的阴冷和恐惧都吸入肺腑,再化为力量呼出。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打破了死寂:
“郭辛!”
“奴婢在!”郭辛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即刻抱孩子去后面干净些的囚室。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对外只说是路上捡来的无主弃婴,身患重病,本官念其可怜,暂留医治。”邴吉语速极快,字字千钧,“所需汤药、乳食,我会设法秘密供给。记住,若走漏半点风声,你我,连同这孩子,顷刻间便是粉身碎骨!”
郭辛如蒙大赦,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抱着孩子连连叩首:“谢大人!谢大人活命之恩!奴婢万死也不敢泄露分毫!”
“去吧!小心行事!”邴吉挥挥手,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郭辛抱着婴儿,如同抱着稀世珍宝,蹑手蹑脚却又脚步飞快地消失在官廨后方的阴影里。
官廨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邴吉一人。他拿起案上那块双龙玉佩,温润的玉石此刻却重逾千斤。他摩挲着上面精细的刻痕,那首《秋风辞》的字句在脑海中回响:“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陛下啊陛下……”邴吉望着窗外长安城的方向,那里笼罩在血雨腥风和无边夜色之中,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凉与沉重,“这大汉的江山,这刘氏的骨血……老臣今日,便斗胆行一次‘不奉诏’的‘善’了!”
他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也压下了最后一丝犹豫。前路是万丈深渊,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这郡邸狱的深处,从此埋下了一个足以震动未来的秘密,而守护这个秘密的重担,已沉沉地压在了他,一个被贬复起、前途未卜的老廷尉监肩上。
婴儿的啼哭似乎彻底微弱下去,牢狱深处,只剩下更深的黑暗和邴吉沉重如铁的呼吸。一场在刀尖上行走的守护,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