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像条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巨蟒，盘踞在巷子尽头。青石板路被踩得油光锃亮，两侧的摊位挨挨挤挤，红的番茄、绿的黄瓜、紫莹莹的茄子堆成小山，湿漉漉的菜叶上还沾着晨露。吆喝声此起彼伏，“刚摘的本地豆角哟“混着“新鲜排骨便宜卖“的调子，在嘈杂的人声里滚来滚去。
辛禧走在前面，帆布包带子往肩上紧了紧。她对这里熟门熟路，目光扫过摊位时带着点挑剔——就像小时候带江望来买冰棍，总要货比三家挑出最甜的那支。人群突然往中间涌了涌，推着自行车的大叔差点撞到她，一只手及时横在她腰侧，轻轻往后带了带。
“小心点。“江望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
辛禧“嗯“了一声，注意力全被右侧摊位的青椒勾走了，指尖捏着一只转了半圈，又摇摇头放下。江望的手还悬在半空，见她毫不在意地往前挪了两步，才慢慢收回，插在裤袋里的手指却蜷了蜷。
“喜儿！小喜儿！“尖利的女声穿透喧闹，李姐正踮着脚往这边挥胳膊，竹筐里的西红柿红得发亮，“快来！今早刚摘的沙瓤果，你妈上次还念叨呢！“
辛禧眼睛一亮，快步挤过两个挑土豆的大妈：“李姐，这才几天不见，你家摊子又扩了？“
“可不是嘛，“李姐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手麻利地往塑料袋里捡西红柿，目光却在跟过来的江望身上打了个转，“带男朋友出来买菜啊？小伙子真精神。“
“噗嗤“一声，辛禧刚要拿黄瓜的手顿住了，连忙摆手：“李姐你别瞎说，这是江望，邻居家的弟弟，才上高二呢。“
“哎呦看我这眼拙的！“李姐拍了下大腿，塑料袋窸窣作响，“对不住对不住，主要是你这丫头长得太嫩，跟高中生似的。“她又转向江望，啧啧称奇，“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排场？站你姐旁边，倒像同龄人。“
江望垂着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摊位边缘的木杆，耳尖却悄悄漫上点红。辛禧正拿秤杆拨弄西红柿，闻言抬头看了看他，忽然笑了：“可不是嘛，现在的小孩营养好，蹿得比庄稼还快。“
李姐被逗乐了，手底下更麻利，专挑那些带沙纹的红果往袋里塞：“给你多装两个，让这大高个弟弟也补补。“
江望没说话，目光落在辛禧的侧脸上。阳光透过帆布棚的缝隙照在她鼻尖上，绒毛看得清清楚楚，她正认真地数着秤星，嘴角还带着笑，和小时候蹲在地上帮他数弹珠时一模一样。
结完账，辛禧刚要拎塑料袋，手腕就被轻轻碰了一下。江望已经接过袋子，另一只手还提着装排骨的网兜，骨节在阳光下泛着淡青色。“我来吧。“
“不沉，我自己拎就行。“辛禧要去抢，被他稍稍侧身躲开。
“我拿着吧。“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点不容分说的劲儿。
辛禧愣了愣，随即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掌心触到结实的肌肉：“行啊小伙子，长大了，知道帮姐姐分担了。“
江望的脚步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才比我大五岁。“
“五岁也是你姐。“辛禧挑眉，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忘了小学六年级是谁，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放学就堵在我家门口，非让姐姐给买橘子糖？“
“那是小时候。“江望的耳朵更红了，说话却梗着点不服气，“你看现在，连李姐都分不出谁大谁小。“
“那也是我姐。“辛禧学着他的语气，故意把“姐“字咬得重点，转身往卖青椒的摊子走，“快跟上，晚了新鲜的都被挑完了。“
江望望着她的背影，手里的塑料袋勒得指节发白，嘴角却悄悄勾起个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推开院门时，米饭的香气正顺着门缝往外钻。宋怀川趿着拖鞋从厨房跑出来，围裙歪歪扭扭系在身上，鼻尖沾着点白面粉：“可算回来了！我蒸的米饭绝对到位，水米比例黄金分割！“
辛乐和林书越正蹲在葡萄架下削苹果，果皮连成一长条垂在地上。见他们进来，两个小姑娘立刻蹦起来，伸手就要去接袋子。“我来我来！“
“别动别动，“辛禧把装青菜的袋子递过去，“你们的任务是摘菜洗菜，切的时候小心点手。“她又冲厨房喊，“大厨江望，食材给你备齐了，就等你露一手。“
江望“嗯“了一声，径直走进厨房。宋怀川赶紧跟进去，手里还攥着瓣没扒完的蒜：“我给你打下手！剥蒜切葱我拿手！“
葡萄架下，辛禧正教林书越择菜心，指尖掐掉发黄的叶子：“这个得留嫩的，炒出来才甜。“
“姐，你知道吗？昨天那个演唱会......“辛乐拿着把小刀子，削苹果的手却停了，眼睛亮晶晶的。
“是不是又没抢到票？“辛禧挑眉，手里的菜心堆成一小摞。
林书越也凑过来，小声说：“我哥抢到了前排，听说能摸到舞台栏杆。“
三个女声混着笑声飘进厨房时，江望正在剁排骨。刀刃起落间，骨头碎裂的脆响里，他总能精准地捕捉到辛禧的声音，像掺了蜜的柠檬水，清清爽爽的。
“没想到你还会做菜。“宋怀川把蒜臼子杵得咚咚响，蒜泥溅到了胳膊上。
“以前住老房子时，常自己做。“江望把排骨倒进盆里，冷水哗哗地冲掉血沫，“后来搬了家，阿姨做的多，就没怎么动过手。“
“那多没意思，“宋怀川撇撇嘴，“还是自己做的香。以后没饭吃就来找我，我家要是也没饭，咱就来蹭辛禧姐的。“
“辛禧她也不会做菜。“江望说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开始切番茄。油锅里的油“滋啦“一声冒起烟时，宋怀川突然“咦“了一声：“你刚才是不是没叫姐？“
“辛禧姐。“江望立刻补了一句，番茄块倒进油锅，溅起的油星被他用锅盖稳稳挡住。
宋怀川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追问。
饭菜上桌时，客厅里已经飘满了香味。番茄炒蛋的酸甜混着青椒肉丝的辣气，还有排骨汤醇厚的香，把几个年轻人的馋虫全勾出来了。宋怀川抢着盛米饭，电饭煲的蒸汽扑在脸上，他吸溜着鼻子喊：“开饭开饭！“
江望最后一个从厨房出来，白T恤的领口被汗浸得发深，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滑，在尖尖的下巴上悬了悬，滴落在锁骨窝里。他鼻梁上那颗小小的痣，在汗光里格外清晰。
林书越端着碗筷的手顿了顿，筷子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低下头，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来，匆匆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你......你辛苦了，擦擦汗吧。“
“谢谢。“江望接过纸巾，擦汗时抬眼扫了她一下，目光很快移开了。
“看我带什么回来了！“辛禧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大塑料袋，“冰镇可乐和果汁，谁要？“
“我要可乐！“宋怀川第一个蹦起来，差点带翻椅子。
“我要果汁！“辛乐也跟着嚷嚷，林书越在她身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都有都有，“辛禧笑着把饮料分给大家，“小声点，别吵到邻居午休。“
饭桌上的气氛像刚开盖的可乐，咕嘟咕嘟冒着泡。宋怀川讲着学校里的趣事，辛乐和林书越凑在一起咬耳朵，辛禧偶尔插句话，目光落在江望身上时，总带着点“这孩子真能干“的欣慰。
江望吃得不多，大多数时候在听，偶尔给辛乐夹块排骨，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收拾碗筷时，辛禧刚把盘子摞起来，就被一只手按住了。江望拿起最上面的盘子：“我来洗。“
“不用不用，你炒菜都累坏了。“辛禧要去抢，被他侧身避开。
“没事。“他端着碗碟往院子里的水池走，背影挺得笔直。
辛禧跟在后面，靠在门框上笑：“行吧，那辛苦我们江望大厨了。下午好好休息，别跟辛乐那丫头疯。“
江望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水流哗哗地响，泡沫在瓷盘上聚了又散，他望着池子里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刚才饭桌上，辛禧递给他可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凉丝丝的，像夏天第一口冰汽水。
宋怀川的卧室像被台风扫过的篮球场。NBA球星海报贴得满墙都是，詹姆斯的巨幅肖像正对着床，地板上扔着几只脏球鞋，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汗味和薯片香。
“给你看个好东西。“宋怀川神神秘秘地蹲在书柜前，从最底层抽出本封面花哨的书，塑料皮上的女生穿着暴露的吊带裙，眼神勾人。
江望皱了皱眉。宋怀川已经献宝似的把书塞过来：“刚从地摊淘的，绝对劲爆，我才看到第三章。“
书页被翻动时发出粗糙的声响，露骨的文字像虫子一样往眼里钻。江望的喉结动了动，猛地合上书，卷起来敲了下宋怀川的脑袋：“整天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装什么装，“宋怀川揉着后脑勺笑，“你就没点想法？“
江望没说话，视线落在詹姆斯的海报上，眼前却晃过昨晚的梦。梦里的辛禧穿着那条绿色的连衣裙，站在话剧厅的台阶上，月光洒在她裙摆上，像落了层碎银。他想伸手去牵她......
“喂，想什么呢？“宋怀川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没什么。“江望把书扔回书柜，转身躺在床尾，床垫发出“吱呀“的呻吟。
宋怀川挨着他躺下，床板晃了晃：“说真的，你是不是喜欢辛乐？“
“不是。“
“别装了，“宋怀川的声音压低了些，“咱哥们谁跟谁，我都告诉你我喜欢林书越了，你也得交个底。“
江望望着天花板上的蛛网，沉默了几秒：“你喜欢林书越，全校都知道，不算秘密。“
“那我换个秘密跟你换。“宋怀川眼珠一转，“我知道辛禧姐有过喜欢的人，大学时谈的，后来分了。“
江望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床单。
“想知道后续吗？“宋怀川故意拖长调子，“先说你喜欢谁。“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响亮，江望闭着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辛乐。“
“我就知道！“宋怀川拍了下手，随即凑近他，声音像蚊子哼，“我听我姐说，过几天同学聚会，那个男的也去，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江望的声音有点哑。
“说不定旧情复燃啊。“宋怀川说得理所当然。
江望没再说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布料上的汗味混着阳光的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趴在辛禧背上睡觉的味道，温暖又安心。可现在，那味道里却像掺了点刺，扎得他心口发紧。
蝉鸣还在继续，像永不停歇的钟摆，敲打着漫长的夏日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