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汽还没散尽,镜子蒙上一层薄薄的雾。辛禧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发梢的水珠滴落在睡衣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她趴在床上,抓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时,张宗庭的消息正好弹出来:“记得你爱吃鱼,知道有家私房菜馆做得很鲜,明天一起去尝尝?”
指尖划过屏幕,那晚在酒店门口的拥抱突然变得清晰——他的手臂很稳,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水味,隔着薄薄的裙料,能感受到一点温热的力道。辛禧把手机按在胸口,心跳像揣了只振翅的蝴蝶,连带着胸腔都微微发颤。她截了屏发给宋怀溪,附言:“溪溪,我今天太开心了。”
很快,手机震了震,是怀溪的语音,点开后传来她一贯爽朗的笑:“你这个颜狗,小心被男人的皮囊勾走魂。”
辛禧忍不住笑了,指尖在拨号键上犹豫了两秒,还是按了下去。电话几乎是秒接,怀溪的声音带着点戏谑:“大小姐,这是又春心荡漾了?”声音混着薯片的咔嚓声。
“嗯……”辛禧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闷的,“你说我明天要去吗?”
那边沉默了几秒,薯片声停了。“去吧,”怀溪的声音正经了些,“总得给彼此一个机会吧。”
挂了电话,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手机屏幕上。辛禧看着张宗庭的消息,指尖在“好的,明天见”几个字上停留了很久,才轻轻按下发送键。
第二天上午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葡萄架,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影。辛禧正在厨房帮妈妈择菜,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探头一看,江望正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份试卷。
“阿姨好,”他扬了扬手里的试卷,“辛乐的物理卷落我那儿了。”
“进来坐,”辛妈妈擦了擦手,“她在屋里玩手机呢。”
江望“嗯”了一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客厅,辛禧昨天穿的那双肉色高跟鞋还摆在鞋架最上层,鞋跟细得像支精致的笔。他的脚步顿了顿,才往里走。
辛乐从房间里冲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看见试卷眼睛一亮:“太好了,我正找呢!”她接过试卷,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冲厨房喊,“姐,江望来了!”
辛禧端着一盘洗好的草莓走出来,围裙上沾着点水迹。“来啦?”她把盘子往茶几上放,“吃点草莓。”
江望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昨天戴的珍珠手链不见了,换成了根简单的红绳。他拿起颗草莓,指尖碰到微凉的果皮,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有点烫。“辛禧姐,”他状似随意地问,“今天要出门?”
“嗯,跟同学约了吃饭。”辛禧笑着说,眼里的光像揉碎的星星——江望认得这种眼神,是想起某件开心事时才会有的亮。
他没再问,只是低头吃草莓,草莓的甜混着点微酸,像颗没熟透的果子,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宋怀川家的客厅里,游戏声震得窗玻璃嗡嗡响。江望靠在沙发角落,看着辛乐和怀川为了抢一个游戏手柄吵得面红耳赤,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缝里的绒毛。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林书越推门进来时,手里拎着袋洗好的樱桃,看见江望时眼睛亮了亮,又很快低下头:“辛乐,我妈让我给你们带点樱桃。”
“太好了!”辛乐立刻丢开手柄,凑过去抓了一把,“书越,跟你说个事,我姐好像要跟她前男友复合了。”
林书越愣了愣,随即笑了:“那挺好的呀,辛禧姐人那么好,该有个人疼她。”她顿了顿,好奇地问,“什么样的人啊?配得上辛禧姐吗?”
“那必须配得上!”宋怀川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摸出手机,“我姐朋友圈有照片,昨晚同学聚会拍的。”他熟练地解开锁,点开怀溪的朋友圈,一张喧闹的合影赫然在目——辛禧在中间,浅蓝色的裙子在人群里格外显眼,旁边的男人穿着西装,正侧头跟她说话,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
“喏,这个就是张宗庭,”宋怀川戳了戳照片里的男人。
“哇!辛禧姐这么有眼光呢,他有点像朱一龙。”林书越用手指放大照片,仔细地看着。
辛乐抢过手机,眼睛亮晶晶的:“我姐笑得多甜啊……”
江望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辛禧的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嘴角弯起的弧度里,藏着他从未见过的娇憨。那个叫张宗庭的男人,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搭在椅背上的姿势自然又亲昵,像拥有某种不容置疑的所有权。心脏突然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闷得发疼,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等你姐结婚了,肯定住大别墅,”宋怀川还在兴冲冲地说,“到时候我去蹭饭,就说是她亲弟弟……”
“别说了。”
江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点压抑的怒气,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头,瞬间压下了客厅里的喧闹。宋怀川和辛乐都愣住了,林书越也停下了剥樱桃的手,怯怯地看向他。
江望自己也有些意外,他明明是想忍住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掐出浅浅的印子,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还有几天就开学了,心思别总往这些事上放。”
“吓我一跳,”宋怀川拍了拍胸口,随即大笑起来,“你反应这么大,我还以为你暗恋辛禧姐!”
“怎么可能!”辛乐笑得直不起腰,“江望一直把我姐当亲姐看。”
江望没反驳,只是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是凉的,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烦躁。宋怀川还在嚷嚷着“大别墅“,辛乐和林书越的笑声轻飘飘地浮在空气里,可他什么也听不清了,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似的心跳。
22岁。
这个数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带着点滚烫的温度。如果他现在是22岁,不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口袋里揣着皱巴巴的零花钱的高中生,而是像张宗庭那样,穿着挺括的西装,开着能载她去私房菜馆的车,是不是就能站得离她近一点?
他会怎么争?
大概会在她试穿那条蓝裙子时,直白地说“很好看“,而不是藏起发烫的耳尖,假装在看墙上的海报;会在她被李姐打趣时,自然地接过话头说“是在追她“,而不是攥紧塑料袋,任由“弟弟“两个字钉在心上;会在张宗庭递来微信二维码时,不动声色地站到她身侧,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眼里的势在必得。
22岁的他,该有足够的底气了吧。不用再因为继父的脸色小心翼翼,不用在她面前刻意挺直脊背掩饰少年人的单薄,不用在每次心动时都默念“她是姐姐“来浇灭念头。他可以大大方方地约她去看电影,在散场时牵起她的手;可以在她被起哄时,笑着把她护在身后;可以在张宗庭靠近时,清晰地告诉对方——“她是我的“。
可他现在才十七岁。
十七岁的喜欢,像藏在口袋里的糖,不敢让人看见,怕化了,怕碎了,更怕被她笑着推开,说“你还小“。他只能看着张宗庭自然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对着手机里的邀约笑靥如花,看着那些本该属于他的距离,被年龄和身份生生隔开。
宋怀川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江望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疼意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也让那份不甘更加强烈。他甚至恶狠狠地想,时间能不能走快一点,快到让他跳过这五年,快到让他有资格站在她面前,不再只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弟弟。这些念头像疯长的藤蔓,缠得他心口发紧。
对了,”辛乐突然拍手,“我们今天去野餐吧?开学前最后一次狂欢!”
江望摇摇头:“我妈和叔叔今天回来,得回家等着。”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先走了。”
“那我也回去了,”林书越跟着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颗没吃完的樱桃,“收拾下开学的东西。”
“啊?这样啊……”辛乐有点扫兴,却还是挥挥手,“好吧。”
“我送送你们!”宋怀川立刻跳起来,冲江望挤了挤眼睛,“正好顺路。”
江望了然地笑了笑,没戳破他的小心思。
四个人走在巷子里,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宋怀川和辛乐又因为“谁昨天打游戏耍赖”吵了起来,你追我赶地跑在前面,笑声像撒了把糖豆,甜得有点晃眼。
林书越和江望走在后面,隔着半步的距离。风吹起她的发梢,扫过脸颊,有点痒。她犹豫了很久,终于小声问:“江望,你……你是不是很在意辛禧姐啊?”
江望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她是姐姐,当然在意。”
“不是那种在意,”林书越的声音更低了,像蚊子哼,“是……”她没好意思说下去,只是含糊地补充,“宋怀川刚才说的话,虽然是开玩笑,但……”
“他胡说八道的。”江望打断她,声音有点冷,“别听他的。”
林书越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过了会儿,江望的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柔和了些:“抱歉,我有点心烦,不是针对你。”
“没事。”林书越摇摇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江望的否认听起来那么用力,反而像欲盖弥彰。她看着前面辛乐蹦蹦跳跳的背影,又想起照片里辛禧和张宗庭的亲密,忽然觉得,江望刚才那句“别说了”,或许藏着比她想象中更多的情绪。
走到巷口时,宋怀川正把辛乐拦在怀里挠痒痒,两人笑得喘不过气。看见他们过来,宋怀川松开辛乐:“林书越我送你到车站吧?”
“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林书越摇摇头,冲他们挥挥手,“再见。”
“再见!”辛乐和宋怀川异口同声。
江望也朝她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转头对宋怀川说:“我也回去了。”
“去吧去吧,”宋怀川挥挥手,又搂着辛乐往回跑,“刚才没分出胜负,再来!”
江望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才慢慢转身往家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沉默的尾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书越发来的消息:“对不起,刚才不该问那些的。”
他没回,只是加快了脚步。风穿过巷口,带着夏末的凉意,吹得他眼睛有点涩。他知道自己刚才对林书越太凶了,可他控制不住——只要想到辛禧要和张宗庭去约会,想到那张照片里他们亲密的样子,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回家的路很短,却好像走了很久。江望推开家门时,客厅里空荡荡的,保姆阿姨在厨房烧菜,母亲和继父还没回来。他走到窗边,望着辛禧家的方向,他不知道辛禧什么时候会出门,不知道她会穿什么衣服,不知道张宗庭会带她去吃什么样的鱼。他只知道,自己心里那点不敢说出口的心事,像被晒在太阳下的雪,正一点点融化,留下湿漉漉的痕迹,疼得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