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验毒阶前(1 / 1)

她抬眸,迎上那冰冷的目光,声音因失血而微哑,却字字清晰:“我跟你走。”

玄铁马车内,空间异常宽敞,陈设却极尽简肃,甚至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空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冽的雪松混合着药石的气息,压下了陆青蘅身上浓重的血腥与烟火气。

裴玄砚闭目靠坐在一张铺着玄色锦缎的软榻上,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硬。他对陆青蘅的狼狈、她的伤口、她身上混杂的气息,似乎毫无所觉,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在她上车时,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止血。”

一个面容平板、毫无表情的灰衣侍从无声地出现,递上一个巴掌大的白瓷药瓶和一叠干净的细棉布。

陆青蘅沉默接过。药粉撒在贯穿肩胛的箭伤上,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随即是麻痹感,汹涌的出血竟真的被强行压制下去。她咬着牙,用布条将自己草草捆扎固定,动作间牵扯伤口,冷汗浸湿额发。整个过程,马车内只闻车轮碾过官道的沉稳声响和她压抑的喘息。

无人说话。无形的压力如同这玄铁车壁,沉甸甸地压下来。

不知行驶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车帘掀开,刺目的天光涌入。陆青蘅眯了眯眼,看清眼前景象。

一座森严宏阔的朱漆大门矗立眼前,门楣上高悬黑底金字的巨大匾额——“太医署”。飞檐斗拱,石狮威严,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庄重与……陈腐之气。台阶高耸,汉白玉的阶面光可鉴人,映着往来身着青色或褐色官服、步履匆匆的医官药吏的身影。

灰衣侍从引着陆青蘅下车。她一身粗布血衣,肩缠染血布条,形容憔悴狼狈,与这太医署的堂皇肃穆格格不入,瞬间引来了无数道或诧异、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刚踏上第一级台阶——

“站住!”

一个尖利中带着浓重倨傲与讥讽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陆青蘅侧目。只见一个身着绯色五品院使官服、身形微胖、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在一众医官簇拥下踱步而来。他目光如刮骨刀,在陆青蘅身上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最终定格在她那张苍白却难掩清丽、尤其是一双沉静眼眸的脸上,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

“呵!我当是谁胆敢污秽我太医署的阶陛,原来是裴掌印带回来的‘贵客’!”他故意拉长了腔调,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台阶上下所有人听清,“怎么?裴掌印执掌太医署,威重令行还不够,如今竟还要弄个女子来做医仆?!掌印大人是嫌我们太医署太过清静,想添些‘红袖添香’的风雅不成?!”他刻意加重了“红袖添香”四字,引来身后医官一阵压抑的嗤笑。

“哗——”

嘲讽的声浪在台阶上下涌动!所有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在陆青蘅身上。女子入太医署已是骇人听闻,更何况是裴玄砚这位以铁腕冷酷著称的掌印亲自带来?这简直是对整个太医署百年清誉的亵渎!

簇拥着院使的医官们更是纷纷出言,极尽刻薄:

“院使大人明鉴!太医署供奉御前,掌天下医药,何等清贵之地?岂能容女子污秽之身踏入?更遑论为仆役!”

“女子属阴,药石关乎阴阳调和,阴气冲撞,恐损药性,祸及御前啊!”

“裴掌印此举,下官等实难苟同!还请掌印三思!”

灰衣侍从依旧如石雕。陆青蘅挺直了因伤痛而微颤的脊背,将所有的鄙夷与攻讦尽收眼底,苍白的脸上无波无澜,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如深潭。

就在这时,玄铁马车的车帘再次被那只修长苍白的手掀开。

裴玄砚缓步下车。玄色锦袍勾勒出他颀长挺拔的身形,面容在阳光下俊美得惊心,却也冰冷得毫无人气。他仿佛完全无视了台阶下汹涌的声浪与无数道各异的视线,步履从容,径直走向那山羊胡的院使。

院使被他那毫无温度的目光锁定,心头莫名一悸,强撑的倨傲僵在脸上:“裴掌印……”

裴玄砚未发一言。

“啪嗒。”

一本薄薄的、封面泛黄、边角磨损的册子,被随意地丢在院使脚下光洁的汉白玉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册子封面赫然印着几个方正的大字——《安剂局条例》。

“捡起来。”裴玄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空气的威压,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

院使的脸瞬间涨红,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折辱,羞愤欲死!但他触到裴玄砚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眸,一股寒意瞬间浇灭了怒火。他强忍着屈辱,弯下腰,手指颤抖地将那册子捡起。

裴玄砚的目光这才落在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翻。第五章,第七条。”

院使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翻开册子。周围所有伸长了脖子的医官也都屏住了呼吸。

第五章,第七条,一行清晰的楷体小字,如同铁律,映入众人眼帘:

“凡药料入库、炮制、配伍、成剂,须经司药典吏查验无误,登簿造册,方得使用。验药之责,未限男女。”

“未限男女”!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太医署高耸的阶前!

院使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捏着册子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嘴唇翕动,想辩驳惯例、想强调祖制、想重申女子污秽……但在裴玄砚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眸子注视下,所有言语都苍白无力,卡在喉间!

裴玄砚看着他青白交加的脸,薄唇微启,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重若千钧:

“律法未禁女子验药。太医署,是要自定规矩,凌驾于朝廷《安剂局条例》之上?”

“下官……下官不敢!”院使冷汗涔涔而下,后背瞬间湿透。

裴玄砚不再看他,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目光转向台阶下静立如松的陆青蘅。

“你,入司药房。即日起,专司验药。”命令下达,不容置喙。

“是。”陆青蘅垂眸应下,声音平静无波。她心知肚明,这并非庇护,而是将她置于更凶险的风口浪尖。

那院使当众被掌印以律法狠狠打了脸,一张老脸如同开了染坊,青红白交错。看着陆青蘅那张沉静得刺眼的脸,又瞥见她肩头因方才激动而再次渗出血迹的布条,一股阴毒至极的怨气直冲顶门!

他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裴玄砚的背影,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裴掌印……慧眼识人!下官……遵命!”

他猛地转向陆青蘅,脸上堆砌着虚假的笑容,眼神却淬着剧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既然陆姑娘是裴掌印亲点的验药‘奇才’,想必有过人之处!正好!库房新进了一批上等药材,其中有一味‘斑蝥’,药性猛烈,最是紧要,需得立刻验明其真伪、炮制火候是否足够!”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

“就劳烦陆姑娘你——现在、立刻、去验验那最毒的‘斑蝥粉’吧!”

“斑蝥粉”三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阶前的空气!所有医官脸色剧变,看向陆青蘅的目光充满了惊骇与……一丝隐秘的期待!谁人不知,斑蝥乃剧毒之虫,其粉沾肤即溃烂,嗅入过量顷刻间呕血毙命!验此毒物,无异于赴死!

裴玄砚脚步未停,径直走向署内,玄色袍角在风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陆青蘅肩胛的箭伤在院使阴毒的注视下隐隐作痛。她缓缓抬眸,目光沉静地掠过院使那张因恶意而扭曲的脸,再望向台阶尽头那扇象征着太医署无上权威、也暗藏着无尽杀机的朱漆大门。验最毒的斑蝥粉?这分明是索命的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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