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制冰成功
栖梧宫偏殿,门窗紧闭,却挡不住一种奇异的、带着寒意的躁动从门缝窗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与殿外七月的骄阳形成鲜明而诡异的对比。
张小泉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灰白色的硝石粉末,手腕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他按照青黛姑姑方才演示的步骤,将粉末均匀地撒入面前盛满清水的宽口大陶盆里。粉末入水,无声溶解,水面起初平静无波。
旁边围着的陈小刀和其他几个评核上等的宫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即便已经亲眼目睹过一次“神迹”,这第二次,依旧让他们心跳如鼓。
赵顺也挤在人群边缘,肥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却带着一丝凉意。他负责记录,手里捏着青黛给的炭笔和硬纸板,眼睛却死死黏在陶盆上,喉咙发干。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淌得异常缓慢。
突然!
“快看!盆…盆边上!”陈小刀压着嗓子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只见光滑的陶盆内壁上,一点微不可察的乳白色悄然浮现,如同初冬清晨玻璃上呵出的第一口气。紧接着,这一点白霜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增厚!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一层晶莹剔透的薄冰,如同最细腻的白玉,沿着盆壁向上生长!盆中央的水面也开始不再平静,细小的冰晶如同繁星点点,迅速凝结、扩大、连成一片!
嘶嘶——
轻微的结冰声在寂静的偏殿里清晰可闻,如同某种神秘的低语。
“成了!又成了!”张小泉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声音发颤。
“神了…真神了…”另一个宫人喃喃自语,看着那盆在闷热空气中迅速成型的冰块,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种被巨大机遇砸中的眩晕感。
“记…记下来!水温,硝石用量,成冰时间!”赵顺猛地回过神,声音有些发飘,手忙脚乱地在硬纸板上划拉着,字迹歪歪扭扭。他看向那盆冰的眼神复杂无比,有恐惧,有震撼,更有一丝被卷入某种不可预测洪流的战栗。这差事,办好了是通天梯,办砸了…就是无底深渊!
“都愣着干什么!”青黛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按娘娘吩咐的,分头行动!张小泉、陈小刀,你们俩负责这口大盆!其他人,小盆小桶跟上!动作要快!娘娘下午就要用冰!赵顺,记录清楚,一丝一毫都不能错!”
“是!青黛姑姑!”
众人如同被鞭子抽了一下,立刻行动起来。舀水的、撒粉的、小心翼翼搬运盛满硝石溶液的小桶放入更大水桶中加速制冰的……偏殿里顿时充满了有条不紊的忙碌。惊叹声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敬畏的专注和效率。绩效考核的利剑悬在头顶,点水成冰的神技握在手中,翻倍赏钱的承诺就在眼前,没人敢懈怠,也没人愿意懈怠!
一盆盆、一桶桶清澈的井水,在“寒玉散”(硝石)的作用下,于这盛夏的偏殿里,迅速凝结成晶莹剔透、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冰块。很快,角落里专门腾出来的、铺了厚厚稻草和干净油布的地面上,就堆起了一座小小的、散发着诱人凉气的“冰山”。
青黛亲自上前,拿起一块冰。那冰凉刺骨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让她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拿起旁边备好的小铜锤,用力敲下一块碎冰,放入旁边早就准备好的青瓷碗里,碗中是冰镇过的、加了蜂蜜的酸梅汤。
她端起碗,快步走向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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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宫正殿内,沈蔓斜倚在铺了竹席的贵妃榻上,依旧觉得那闷热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她闭着眼,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刚才那番雷霆手段加上精神的高度集中,几乎榨干了她这具身体的最后一丝精力。虚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身体深处的隐痛,又开始隐隐作祟。
**妈的,这破身子…**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意。
“娘娘,”青黛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小心翼翼,“冰…冰制好了!您尝尝这个!”
沈蔓睁开眼。青黛捧着的青瓷碗里,深红色的酸梅汤上,浮着几块晶莹剔透的碎冰,碗壁迅速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仅仅是看着,一股凉意仿佛就扑面而来。
她接过碗,入手一片冰凉。碗壁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现代夏日的清爽感。她舀起一勺带着碎冰的酸梅汤,送入口中。
冰凉!酸甜!带着梅子特有的微涩果香!
那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渴灼热的喉咙,如同一股清泉注入沙漠,瞬间浇灭了五脏六腑里翻腾的燥火!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感从头顶直贯脚底,让她忍不住满足地喟叹一声,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好!”沈蔓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却充满了真实的畅快,“就是这个感觉!”她一连喝了好几口,才放下碗,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连带着精神也振奋了几分。
“偏殿那边如何?”她问道,目光看向殿外。
“回娘娘,好极了!”青黛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张小泉他们几个手脚麻利,学得快,第一批冰已经存了不少!赵顺这次是真吓住了,记录得一丝不苟,眼睛都不敢乱瞟!奴婢瞧着,这‘冰玉坊’,成了!”
“成了只是第一步。”沈蔓的眼神恢复了冷静和锐利,“告诉赵顺,冰要存好,用厚棉被裹紧,存在最阴凉的地窖角落。你亲自管钥匙。另外,”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第一批成冰,除了咱们自用,挑那最干净、成色最好的,切割成大小均匀的方块,用上好的雕花漆盒装了,里面放几颗冻住的果子点缀。”
“娘娘是要…”青黛眼睛一亮。
“送礼。”沈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东宫上下,除了莲漪苑那位,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得脸的太监,甚至…几位平日还算安分的庶妃那里,都送一份去。就说本宫新得了些稀罕的消暑‘冰玉’,天热难耐,请她们也尝尝鲜。”
青黛瞬间明白了主子的用意!这是要绕过白莲儿对定制膳点的封锁,用这夏日里比金子还珍贵的“冰玉”开路!无声地宣告栖梧宫的“复活”,更是对白莲儿权势的一次不动声色的挑战和瓦解!谁能在酷暑中拒绝这样一份带着凉意的厚礼?收了礼,就等于无形中承了太子妃的情!白莲儿的封锁,在真正的“硬通货”面前,就是个笑话!
“奴婢明白!这就去办!”青黛的声音充满了干劲,转身就要走。
“等等。”沈蔓叫住她,补充道,“送的时候,提一句,就说这‘冰玉’制作不易,材料金贵,栖梧宫存量也有限。若是哪位贵人喜欢,日后想要些,可遣人来问问。”她这是要埋下“销售”的伏笔!先免费送,吊起胃口,再“限量供应”,坐地起价!饥饿营销,古今通用!
“是!娘娘高明!”青黛心领神会,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沈蔓重新端起那碗冰镇酸梅汤,小口啜饮着。冰凉的液体滑入腹中,带来一种奇异的慰藉,似乎连那隐隐作祟的虚弱和隐痛都暂时蛰伏了下去。她看着窗外刺目的阳光,感受着殿内因为冰块存在而明显下降的温度,一种久违的掌控感和反击的快意,如同冰凉的泉水,在她心中汩汩流淌。
**白莲儿,你的封锁,破了。**
**这东宫的天,该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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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宫外,那处不起眼的浓密树荫下。
德安如同老树盘根般纹丝不动地站着,身上的深青色总管太监袍服似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那张布满皱纹、平日里总是带着恭顺笑容的脸,此刻却绷得如同石刻,一丝表情也无。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层层枝叶的遮挡,死死锁定在栖梧宫偏殿的方向。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近一个时辰。
偏殿门窗紧闭,但那种不同寻常的动静却持续不断地传来。不是寻常宫人做活的声响,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某种狂热节奏的忙碌,间或夹杂着极力压低却依旧能捕捉到的、充满震惊和敬畏的短促惊呼。
更让德安心头警钟长鸣的是那丝丝缕缕逸散出来的…寒气!
七月的正午,骄阳似火,连石板地都烫得能烙饼。可栖梧宫偏殿周围,尤其是靠近后墙的位置,空气的温度明显比其他地方低!德安甚至能隐约看到偏殿后墙根那几片生命力顽强的苔藓,在毒辣的阳光下,叶片边缘竟诡异地没有卷曲枯萎,反而透着一丝反常的湿润水汽!
这绝不是错觉!
就在这时,偏殿的角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只见那个叫青黛的大丫鬟,指挥着几个面生的、但眼神异常明亮、动作麻利得不像话的小太监,抬着两个用厚厚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木箱走了出来。箱子很沉,抬箱子的小太监手臂肌肉贲起,脚步却放得极轻,迅速而又警惕地朝着栖梧宫内殿的方向移动。
德安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瞬间捕捉到油布边缘没有盖严实的一角缝隙。缝隙里,透出的不是寻常物品的颜色,而是一种刺目的、晶莹剔透的白!那白,在阳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泽!
冰块!
大量的、成型的冰块!
德安的心脏猛地一缩!尽管早有密报,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亲眼所见这盛夏烈日下凭空出现的大量冰块,带来的冲击力依旧让他这个在深宫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和…荒诞!
这太子妃沈氏…不,这占据了太子妃身体的“东西”…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强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眼神更加阴鸷深沉。他看见青黛指挥着人将箱子抬进内殿,很快,又有人端着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一个个小巧精致的雕花漆盒。青黛亲自带着人,捧着这些漆盒,脚步轻盈却目标明确地朝着东宫各处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甚至几位庶妃的居所走去!
德安甚至能想象到,当那些在酷暑中煎熬的管事嬷嬷们,打开漆盒,看到里面那方方正正、冒着丝丝寒气的晶莹冰块和冻得鲜红的果子时,脸上会是何等震惊和贪婪的表情!这哪里是消暑的“冰玉”?这分明是太子妃沈氏投向东宫这潭死水的巨石!是无声的宣告,更是精妙的收买和瓦解!
莲漪苑那位侧妃娘娘辛苦布下的封锁网,在这“神迹”般的硬通货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德安缓缓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都仿佛带着栖梧宫方向飘来的、不合时宜的冰凉。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栖梧宫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宫墙,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树影之中,迅速朝着太子陆琛所在的东宫前朝书房方向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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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前朝,太子书房。
巨大的冰鉴里,珍贵的窖冰正在缓慢融化,丝丝凉气勉强驱散着书房一角的暑热。陆琛一身玄色常服,端坐在紫檀大案之后,正凝神批阅着一份关于江北蝗灾后续赈济的奏报。他眉头微锁,薄唇紧抿,侧脸的线条在透过高窗的斜阳下显得冷硬而专注。
德安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脚步轻得如同猫儿落地。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垂手侍立在巨大的冰鉴旁,屏息凝神,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等待着。
直到陆琛在奏报末尾落下朱批,搁下御笔,端起旁边微温的茶盏呷了一口,德安才如同被解除了封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事态重大的凝重:
“殿下。”
陆琛没有抬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他说。
“栖梧宫…有异动。”德安的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盘。
陆琛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只从喉间又溢出一个询问的鼻音:“嗯?”
“太子妃娘娘…今日以雷霆手段,当众处置了数名小厨房内贼,依‘三档九等评核法’严惩,杀一儆百,震慑余众。”德安语速平稳,将栖梧宫院内发生的那一幕,从沈蔓如何怒斥盘问,到青黛宣读评核结果,再到宫人被拖走的惨状,以及剩余宫人如何噤若寒蝉、赵顺如何战战兢兢领命,都清晰而简洁地复述了一遍。他话语里没有任何倾向,只是陈述事实,却将沈蔓那冷酷果决、掌控全局的气势描绘得淋漓尽致。
陆琛静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一闪而逝。
德安略作停顿,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能完全掩饰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怪异:
“其后…太子妃娘娘…于栖梧宫偏殿之内…以…以‘寒玉散’…点水成冰!”
“点水成冰”四个字,如同惊雷,终于让陆琛一直平静无波的脸骤然抬起!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钉在德安脸上!
“你说什么?”陆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空气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他放下茶盏,杯底与紫檀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饶是德安早有准备,被太子这骤然爆发的威压一慑,心头也是猛地一跳。他连忙躬身更低,语速加快,却依旧保持着清晰的条理:
“奴才亲眼所见!不,是亲耳所闻、亲身所感!娘娘所用之物,乃硝石无疑!置于水中,片刻之间,清水凝冰,寒气四溢!偏殿之外,暑气顿消,墙根苔藓亦显湿润!绝非虚言!娘娘已命心腹宫人成立‘冰玉坊’,批量制冰!此刻栖梧宫内,冰量已颇为可观!且…”德安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青黛已奉娘娘之命,携‘冰玉’厚礼,分赠东宫各处管事、庶妃…莲漪苑除外。”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冰鉴里冰块融化的水滴声,滴答,滴答,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敲在人心上。
陆琛没有再问。他重新靠回宽大的椅背,玄色的身影几乎与身后深色的书架融为一体。阳光透过高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只有那双搁在扶手上的手,骨节分明,此刻正缓缓地、用力地收拢,紧握成拳。手背上,淡青色的筋络微微凸起。
点水成冰?硝石?
盛夏酷暑,挥手间冰封水凝?
这…这绝非人力可为!
妖术?还是…神授?
沈蔓…或者说,占据沈蔓身体的这个东西…究竟是谁?!
一个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警惕和更深探究欲的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陆琛的心头。他第一次,对这个名义上的太子妃,产生了超越厌恶和利用之外的情绪——一种源自未知和失控的、深沉的忌惮。
而此刻,栖梧宫内殿。
沈蔓满足地喝完了最后一口冰镇酸梅汤,正想吩咐青黛再添些冰来。突然,一股熟悉的、带着下坠感的隐痛猛地从小腹深处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猛烈!
“唔…”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一股陌生的、粘稠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浸透了薄薄的底裤,带来一种极其不妙的湿濡感!
**操!**
**这他妈…该不会是…?!**
沈蔓整个人僵在贵妃榻上,脑子里嗡的一声,如同被一道九天玄雷劈了个正着!属于沈浪的直男灵魂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绝望的咆哮!
**——老子的大姨妈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