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彼得的微信消息弹出来时，丁菲菲刚把最后一份报表存进电脑。屏幕上那行字带着点傻气的雀跃——“最近上演的《侏罗纪公园世界》不错，咱俩一起去看好不？”，末尾还缀了个龇牙笑的表情，活像他本人站在面前，黑黢黢的眼睛里闪着光。
回来这一周，陈彼得忙得脚不沾地。丁菲菲知道，他那“一天一到两场球”的裁判工作可不是吹的，有时候中午在城东吹企业赛，下午就得骑着他那辆“太子摩托”轰隆隆冲到城西的社区球场，连吃碗面的功夫都得掐着表。俩人约好尽量不发语音，怕耽误对方事，微信留言成了专属暗号，连表情包都用得有默契——他爱发举着哨子的熊猫，她总回个捧着爆米花的兔子。
“好呀，几点的？”菲菲回得飞快，指尖在屏幕上敲出这句话时，嘴角已经忍不住往上翘。
“晚九点半！我忙完直接过去找你！”
等陈彼得骑着他那辆“大地鹰王”太子摩托出现在菲菲小区门口时，活脱脱像从西部片里闯出来的角色。车身擦得锃亮，龙头上挂着个褪色的羌绣挂坠，是他老妈给求的平安符。他没回家换衣服，身上还穿着裁判服的外套，深蓝色的，左胸印着“成都业余篮球联赛”的小字，袖口沾了点没擦干净的白灰——八成是下午在露天球场摔了下。
“走了啊！”他冲身后挥挥手，指节在车把上敲出清脆的响指。
“哎哟喂，彼得大帝这是奔着民政局去啊？”一个黑瘦的身影从球场边的器材室探出头，嗓门亮得像吹哨，“穿裁判服约会？这是打算给爱情吹个‘满分’哨？”
是小三子，陈彼得的固定副裁。这小子人如其名，精瘦得像根晾衣杆，笑起来两颗门牙往外凸，活脱脱只成了精的兔子。据说他在场上跑起来能追着快攻球员飞，偏偏嘴碎得不行，是唯一敢跟陈彼得这“孤狼”搭话的人。
陈彼得没回头，脚一蹬油门，摩托“嗷”一声窜出去，留下句被风刮散的话：“少贫！回头请你吃冰粉！”
太子摩托在路上跑得张扬，挡风镜反射着路灯的光，像两颗忽闪的星星。陈彼得哼着不成调的羌族小调，左手松开车把，摸了摸口袋里的电影票——下午趁记录台统计分数的空档买的，捏得边角都有点皱了。他总说自己粗人一个，却记得菲菲提过小时候没看过3D电影，特意选了IMAX厅。
到了小区门口，菲菲已经等在路灯下。陈彼得刚把车支稳，就见姑娘像阵小旋风似的冲过来，手里攥着两张票，眼睛亮闪闪的：“我查了，电影院的矿泉水要十块！楼下便利店才两块五，我去买！”
话音还没落地，人已经窜进了旁边的巷子。陈彼得看着她扎得高高的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个弧线，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会过日子，跟他那个总把“省着点”挂在嘴边的老妈似的。
十分钟后，菲菲抱着两瓶冰镇矿泉水冲回来，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T恤的领口都湿了一小块。“赶上了赶上了！还有五分钟！”她把其中一瓶塞进陈彼得手里，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带着点甜丝丝的水汽。
陈彼得没说话，从裁判服口袋里摸出包纸巾——还是上次社区赛时记录台老师塞给他的，印着“XX街道运动会”的字样。他抽出一张，轻轻往菲菲额头上按。纸巾刚碰到皮肤，姑娘就缩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猫。
“傻丫头，”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点阿坝口音特有的卷舌，“十块钱的水而已，犯得着跑这么急？”
菲菲仰起脸看他，眼睛弯成了月牙。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不傻，”她举起手里的矿泉水，咕咚喝了一大口，喉结轻轻动了一下，“你看，省下来的七块五，下次可以买两串烤鱼丸呢。”
陈彼得的心忽然软得像刚蒸好的米糕，他深情的望向她，她的眼睛是这么的清澈干净，像阿坝山里的泉水。
进了影院，3D眼镜往脸上一戴，世界瞬间变得模糊又庞大。菲菲偷偷往陈彼得那边瞟，忍不住笑了。这男人长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骨很高，是羌族人特有的样子，偏偏留着个圆滚滚的锅盖头，头发硬得像钢针，额前几缕不服帖地翘着，活像动画片里的叛逆小子。耳朵上还挂着个巨大的黑圈耳钉，据说是他十七岁时跟人打赌输了打上去的，当时差点没被他爸打断腿。
“看我干嘛？”陈彼得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眼镜滑到了鼻尖上，露出那双黑黢黢的眼睛。
“看你像不像恐龙。”菲菲故意逗他，伸手把他的眼镜推上去。指尖碰到他耳廓时，能感觉到耳钉冰凉的触感。
电影开场了。屏幕上的恐龙张着血盆大口冲过来，音效震得座椅都在抖。菲菲下意识往陈彼得那边靠了靠，他立刻伸出手，把她的手攥进掌心。他的手掌很宽，指腹带着层薄茧——是常年吹哨、握笔记录判罚练出来的。指缝里还残留着点滑石粉的味道，是刚才执裁时抹的，为了抓球更稳。
“你看那只霸王龙，跑起来跟我的搭档小三子似的，颠颠的。”陈彼得忽然凑到她耳边说，热气拂过耳廓，有点痒。
菲菲“噗嗤”笑了出来。还真是，屏幕上那只恐龙迈着小短腿追吉普车，确实跟小三子在球场上追快攻时一个德性——看着瘦，跑起来能掀起一阵风。她是在他的手机视频里认识的小三子。
剧情其实挺老套的，无非是科学家瞎折腾，恐龙跑出来捣乱，最后英雄救美那一套。菲菲看得有一搭没一搭，注意力总被旁边的人勾走。陈彼得看得倒是认真，眉头时不时皱一下，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明显是进攻犯规啊，裁判眼瞎了？”
“哎哎哎，那车都出界了，不算不算！”
“啧，这配合，跟上周建材队打家具队似的，乱糟糟。”
菲菲听得直乐。这可不就是她爸看抗战剧时的样子吗？对着屏幕里的鬼子骂骂咧咧，好像自己能冲进去指挥似的。她偷偷抿着嘴笑，心想：原来山里人看东西都这样？连吐槽都带着股认真劲儿。
陈彼得是AB州出来的，老家在半山腰的羌寨里。他跟菲菲说过，小时候没什么娱乐，夏天就搬个小板凳在晒谷场看露天电影，放的都是老片子，全村人围着一台机器，看到激动处能集体喊加油。“那时候觉得，电影里的人真厉害，能跑那么快。”他说这话时，眼睛望着窗外，好像能看见当年的晒谷场。
菲菲忽然觉得，他那身玩世不恭的劲儿底下，藏着点柔软的东西。就像他总爱穿破洞牛仔裤，却会在裁判服口袋里装着老妈给的羌绣挂坠；就像他嘴上嫌弃她买水省钱，手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电影放到一半，恐龙开始追人，音效大得吓人。菲菲往陈彼得肩膀上靠了靠，他立刻会意，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跟哄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别怕，都是假的。”他说，“回头带你去看真的，我老家那边有野生牦牛，比这恐龙壮实。”
菲菲“嗯”了一声，鼻子忽然有点酸。她想起自己爸妈总说，找对象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以前她不懂，觉得浪漫就是送花送礼物。可此刻，被他带着薄茧的手握着，听着他用带着点口音的普通话碎碎念，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滑石粉味，忽然就明白了——浪漫哪有什么固定模样，不过是有人把你的小慌张放在心上，把你的小日子过成了值得念叨的剧情。
电影快结束时，屏幕上的英雄抱着女主角在夕阳下接吻。陈彼得忽然转过头，眼镜又滑到了鼻尖。“菲菲，”他的声音有点闷，“下周我考一级裁判，考完带你回羌寨，好不好？我妈说要给你绣个新帕子。”
菲菲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矿泉水瓶在俩人中间晃了晃，瓶身上的水珠滴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心里却像揣了个小太阳，暖得快要溢出来。
“你刚才说，你们的副裁‘小三子’总爱称呼你为‘彼得大帝’，有什么来头吗？”丁菲菲俏皮的问道。
陈彼得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他们说我吹哨太严，跟皇帝判案似的。”
“那你判我，”菲菲停下脚步，仰起脸看他，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我刚才看电影的时候，一直在偷偷看你，算不算犯规？”
陈彼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露出两排整齐而洁白的牙。月光落在他的锅盖头上，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边。“算，”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声音里带着笑，“罚你……跟我处一辈子，不许上诉。”
夜风里，太子摩托的引擎又“嗷”地叫了一声，带着两个人的笑声，往巷子深处开去。远处的路灯拉长了影子，像两只手牵着手的恐龙，慢慢踱进了温柔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