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云凌那张带着强烈气息的兽皮毯子,白璐璐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出了那令人窒息的虎穴。
清晨微凉的空气裹挟着雨后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脸上火烧火燎的窘迫和云凌最后那句“丢进蛇窟”带来的刺骨寒意。
她不敢回头,仿佛那巨大的洞穴里随时会探出冰冷的虎爪将她拖回去。
回到部落,女皇的裁决如同无形的枷锁,日复一日。
天未亮透,她便要拖着依旧酸痛的身体,忍着左臂伤口的隐痛,来到豪猪刚鬣那散发着浓重体味和食物腐败气息的窝棚前,屏住呼吸,用粗糙的骨片和石块,小心翼翼地清理他背上新蹭上的黑刺。
刚鬣那怨毒的小眼睛时刻盯着她,稍有差池便是一顿唾沫横飞的咆哮,威胁着要让她再尝尝沼泽鳄的滋味。
午后,顶着毒辣的日头,她跪在兔族少年绒绒那用苔藓和干草铺就得异常洁净的地面上,用一块边缘磨损的兽皮,沾着浑浊的泥水,一点点擦拭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灰尘。
绒绒红宝石般的眼睛冰冷挑剔,任何一点草茎的折痕或微小的泥点都逃不过他的审视,换来的是无声的冷视和重新擦洗的命令。
汗水浸透了破烂的兽皮裙,混合着泥污,紧贴在身上,黏腻不堪。
手臂的伤口在反复的劳作下隐隐作痛,后背被云凌虎牙刺破的地方更是传来阵阵火辣。
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但精神上那无处不在的憎恶目光和沉重的罪孽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神经。
好似她那一场净水之行只是一抹虚影。
只有在夜深人静,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回到那个冰冷简陋的破旧窝棚角落时,她才敢拿出那个已经不再发光的兽皮萤火虫袋。
萤火虫早已死去,只剩下空空的皮囊。
她紧紧攥着它,仿佛还能汲取到昨夜那微弱却足以对抗深渊的光芒,汲取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短暂而虚幻的暖意。
她用力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
他只是随手丢给她一袋虫子,就像丢给一件垃圾一个临时的安抚物。
她一遍遍告诫自己,云凌的眼里只有冰冷的审视和随时可能爆发的杀机。
……
部落边缘,那条溪流,在阳光下静静流淌,恢复了往日的清澈。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并未消散。
云凌站在溪边一块巨大的青石上,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贲张起伏,如同最完美的雕塑。
他金色的兽瞳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溪流对岸。
水面之下,一道庞大而优雅的赤金色阴影无声无息地滑过,如同流动的熔金,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古老威压。
水面被无形的力量扰动,漾开一圈圈奇异的涟漪。
“出来。”云凌的声音冰冷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打破了溪边的宁静。
回应他的,是溪水骤然炸开的巨大轰鸣。
“轰——!!!”
一道赤金色的巨影破水而出。
带起的水帘如同瀑布倒卷,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烬渊并未完全化龙,保持着半人半龙之姿悬停在水面之上。
赤金色的鳞片覆盖着健硕的胸膛和手臂,巨大的龙翼在背后完全舒展,遮天蔽日,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龙首威严,赤金色的竖瞳如同燃烧的熔炉,冰冷地俯视着青石上的白虎。
“扰我清梦,白虎。”烬渊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龙族特有的回响,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恐怖的威压,“那日,将那只肮脏的雌性丢进我的水域,意欲何为?”
他的目光扫过云凌,最终落在他身后部落的方向,那冰冷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距离,锁定了那个正在劳作的身影。
云凌金色的瞳孔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起冰冷的战意。
“感觉不对。”他言简意赅,声音如同冰原上刮过的寒风,“那个人,不是白璐璐。”
“哦?”烬渊巨大的龙翼缓缓扇动,带起阵阵狂风,吹得云凌额前的碎发狂舞,“不是她?”赤金的竖瞳微微眯起,里面翻涌着危险的光芒,“躯壳未变,灵魂异样?”
他缓缓抬起覆盖着赤金龙鳞的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却仿佛能洞察灵魂本质的暗金色光芒。“那就让我看看,这令你困惑的‘感觉’,究竟为何。”
话音未落,烬渊的身影骤然消失。
并非瞬移,而是速度达到了肉眼难辨的极致。
只留下一道撕裂空气的赤金色残影。
云凌瞳孔骤缩。
几乎是本能反应,狂暴的兽吼炸响。刺目的白光瞬间将他吞噬。
“吼——!!!”
白光之中,威猛无匹的白虎撕裂光芒,悍然跃起。
巨大的虎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厉啸,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拍向那道袭来的赤金残影。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溪流上空爆开。
虎爪与覆盖着赤金龙鳞的拳头悍然相撞。
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涟漪,以碰撞点为中心轰然扩散。
平静的溪水被瞬间压出一个巨大的凹坑,随即掀起数丈高的浑浊巨浪,如同水墙般向两岸拍去。
岸边碗口粗的树木被冲击波拦腰折断,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赤金与纯白的身影在漫天水雾和烟尘中一触即分。
云凌巨大的虎躯在空中被沛然巨力震得向后翻滚,沉重的四肢狠狠砸在岸边泥地上,犁出四道深深的沟壑,才勉强稳住身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金色的竖瞳燃烧着熊熊战意。
烬渊悬浮在半空,巨大的龙翼微微振动,卸去反冲之力。
他覆盖着龙鳞的拳头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白痕,却并未破损。
赤金的竖瞳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浓烈的兴致取代。
“有点意思。”烬渊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回应他的,是云凌暴怒的虎啸。
巨大的白虎四足猛地蹬地,坚硬的岩石瞬间碎裂。
他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白色闪电,带着玉石俱焚的凶悍气势,再次扑向空中的赤金龙影。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真正的搏杀。
锋利的虎爪撕裂空气,直取烬渊的咽喉。
烬渊眼中赤金光芒大盛。
他不再闪避,巨大的龙翼猛地一收,身形如同陨星般悍然下坠。
覆盖着龙鳞的双手屈指成爪,带着撕裂大地的恐怖威势,迎向那扑来的白色凶兽。
“轰!!!”
“砰!!!”
“咔嚓——!!!”
溪流上空,如同爆发了神话之战。
一金一白两道身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疯狂碰撞、纠缠、分离。
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和恐怖的冲击波!
虎爪撕裂龙鳞带起的火花,龙爪拍击虎躯发出的沉闷撞击,利齿与獠牙的撕咬碰撞……狂暴的力量肆意宣泄。
溪流被搅得天翻地覆,浑浊的巨浪不断冲天而起。
两岸的树木如同脆弱的稻草般被成片扫倒、碾碎。
大地在恐怖的力量践踏下不断颤抖、龟裂。
飞溅的碎石如同子弹般呼啸四射。
不知过了多久,如同开始时那般突兀,激烈的战斗戛然而止。
烟尘弥漫的溪流上空,两道身影遥遥对峙。
云凌巨大的白虎真身微微喘息,雪白的毛发沾染了泥污,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在肩背处渗出鲜血,金色的竖瞳依旧燃烧着不屈的战意,却多了一丝凝重。
烬渊悬浮空中,赤金的龙鳞上也留下了几道白色的抓痕,其中一道甚至擦过了他颈下那片狰狞的逆鳞创口边缘,带来一阵隐痛。
他巨大的龙翼缓缓扇动,赤金的竖瞳深深地看着下方浴血的白虎,那里面没有了戏谑,只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审视。
“你的‘感觉’,”烬渊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很有趣。”
他抬起手,指尖那缕暗金色的光芒再次浮现,指向部落的方向。“躯壳未变,灵魂……确实异样。如同被强行塞入的外来者。”
他顿了顿,赤金的竖瞳扫过云凌身上的伤口,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那只雌性,是水生的鹿非鹿四不像。她,天生就该在水里游弋。”他刻意加重了“天生”二字,赤金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云凌骤然收缩的金色竖瞳。
可那天被他丢进溪水里的那个“白璐璐”,分明是只不会水的旱鸭子。
挣扎扑腾的恐惧绝非伪装。
巨大的疑团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云凌的心脏,比身上的伤口更让他感到刺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躯壳未变,灵魂异样?
水生的种族却畏水如虎?
这诡异的矛盾,如同迷雾笼罩。
烬渊似乎失去了继续纠缠的兴趣,巨大的龙翼猛地一振,卷起狂暴的气流。“下次,再敢丢垃圾进我的水域……”
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回荡在支离破碎的溪流上空,“我烧了你的虎穴。”
赤金色的流光撕裂长空,转瞬消失在天际,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死寂。
云凌巨大的虎躯缓缓化为人形,赤裸的上身布满战斗留下的血痕和淤青,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站在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溪岸,金色的兽瞳沉沉地望着烬渊消失的方向,又缓缓转向部落,里面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深沉和冰冷。
他抬手,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就在这大战方歇,死寂弥漫的时刻。
“呜嗷——!!!”
一声凄厉充满了嗜血与贪婪的狼嚎,如同吹响了死亡的号角,猛地从部落东侧的密林深处炸响。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狼嚎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瞬间连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潮水般的恐怖啸叫。
“嗷呜——!!!”
“呜——!!!”
那声音如同冰冷的潮水,每一个兽人的脸色都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威胁已如黑云压城。
黑色的潮水,汹涌而至。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