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天被拖下高台又拖行一段之后,他听到后面传令官从里到外逐一传递号令:“吉时已到,放火箭,送生灵祭天!”
随后他又被送回原来的牢房。狱卒乐得打趣道:“这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居然还有退回来的!”
押送沈冲天的兵士顿时瞪眼吓唬道:“要死啊!前面新来的皇子妃和皇子两个因为这人已经闹到不快了,你还敢提,脑袋要不要了!”
狱卒摸摸脖子不再言,急忙战战兢兢又送士兵们出去,随后返回,倚着沈冲天牢房的笼门,好奇问道:“哎,他们为什么把你送回来啊?”
沈冲天揉着一路捆束得生疼的四肢,漫不经心道:“你们的事,我怎么知道!”
狱卒乐道:“听说新来的皇子妃是你们那边的,不会是旧相识吧?”
一番话触动沈冲天心事,他貌似波澜不惊地随口调笑道:“若是个大美人,未为不可。”
狱卒闲聊道:“美不美说不好,但是由老仙姑特地从送来的,必定不丑。听说这次因为战事,只送来三个,其中这个龙女短短几日就博得皇子欢心,升了妃位,又特特为她设大宴,明媒正娶入门。今日就是礼成大典,紫微城举城欢宴,外面热闹得不得了!”
沈冲天忽然心底一疼,青霭!他使劲咬着牙,尽力压抑着所有心绪,试探问道:“两界交战,这不成奸细了?”
狱卒还以为他是担心战事,不以为然笑道:“又不是第一次!老仙姑每隔几年都会送女弟子来君仙界,从三五人到十数不等,与外面的和战无关。就如女子成亲后,夫家不许回娘家,难道送些东西给娘家表表孝心也不成!”
沈冲天听完,半天不语,呆呆倚着牢门立着。狱卒顿感无趣,调侃几句便走开。终于又剩下沈冲天一个,他略松一口气,默默回到牢房最深处,细细咀嚼狱卒的话。末了,他仰望头顶如星大小的日光,耐心等候着。
至深夜,沈冲天静静听着外面狱卒吹起响亮的鼾声,遂轻轻地双膝跪地,一手撑地,一手扶住胃口的位置,几次张口,终于从口中掉下一只小巧的红色布袋。沈冲天自幼就察觉出自己这个奇特的本事,只要他不想吃的东西,不能吃的东西,随时随地都可囫囵咽下去,再干净完整地吐出来,而无需像他人一样干哕半日才能倒出一些污秽。不过这项本事有些说不出口,尤其是教化森严的皇宫之中,因此他也一直未向任何人提起。直到那日冷月影追着问他究竟如何掉包郝隐的丹药,他才随手抓起一瓶不知什么东西全部倒进嘴里,在冷月影诧异的注视之下再全部干干净净倒吐出来。
最后,冷月影只呆呆回复了一句:“听闻鹿、牛、羊等皆会反刍,你还真是头鹿啊。”再无下文。
这一次重返君仙界,沈冲天吸取上次教训,临行前将所需行李、兵器全部装入红绫袋,缩至不足三寸,吞入腹中,赤手空拳就进来了。事已至此,沈冲天乘人不备,取出金蝉剑,狠狠扎向红绫袋,可惜失了修为,金蝉剑和红绫袋都未见任何动静。
沈冲天惴惴不安地等了一夜,寂静一如往常。
直到第二天午后,日头转西,沈冲天终于听到外面出现嘈杂之声,暂时替他按捺下焦躁不安的心。一队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出现在沈冲天的笼门外。沈冲天急忙迎上去,可那副身形相貌顿时令他凉了心,来的人是无念。
无念一身朝服尚未褪换,残妆下倦容难掩,怒气冲冲,一上来挑眉盯着沈冲天,头也不回地高声呵斥左右及狱卒:“我还说哪里来的‘灾星’,竟是陷害大帅的贼人藏匿在此处。此贼上次从帅府顺走几件要紧的东西,你们将这里清场,待我细细盘问!”很快,所有下人连同狱卒都退到二道门外,牢房里只留下沈冲天和无念隔着笼门对峙。
无念得意洋洋,却不敢高声:“若是我嚷出来,你同你那一半是死是活!”
沈冲天不为所动:“仙姑若是嚷出来,还用亲来此处!”
无念咬牙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将阿毒一并牵扯进来,要不是因为阿毒,我早将你供出来。说,我弟弟人在哪里,是否安全?”
沈冲天心灰意冷道:“我不知道!”
无念恨得不知如何是好,尽力压着声音叱责:“你竟敢戏弄我!”
沈冲天只剩万般无奈:“仙姑这一次真是冤枉我,我与毒哥哥数日前就分道扬镳,如今我在这里面,毒哥哥不知身在何处,音信全无。再说我没想着唤来仙姑。”
无念转念一想,嗤笑道:“不然呢?宫中大宴三天,百官觐见,今日才第二天。你的那一半忙得出恭都没时间,还能出宫。”
沈冲天有气无力问道:“所以她才派仙姑过来打发我?”
无念冷冷回绝:“我劝你死心吧。今后她是君仙界的皇子妃,享受极人的荣宠尊贵,你要是真在乎她,就别祸害她!”
沈冲天一双眼睛无辜望向无念,诚恳道:“我是进来找女儿的!”
无念大怒:“你究竟有完没完!”
沈冲天语气更加诚恳:“真的!郝隐前一阵派出阴兵魅影与仙界对决,活捉一个女孩,那是我女儿!无尘天尊派我和毒哥哥进来,一为寻找阴兵魅影破解之道,二为寻找女儿。前面的事情,仙姑可曾听说;我的女儿沈惜墨,仙姑可曾见过。她说话有北疆口音,喜敛腰束袖的北疆打扮,眉心坠着一颗梨形的大明珠,眼睛像我,嘴巴像……像青霭,唇边也有一对小梨涡。”
无念恍然大悟:“那个娇俏的龙女。我就说怎么有几分眼熟,你那女儿竟是她的!”
沈冲天多日来终于听到惜墨的消息,“嗵”一声双膝跪地,满脸哀伤道:“仙姑,求你!”说着一个响头长揖不起。
无念紧退一步,眼神躲闪道:“没用的!郝隐抓住的女子,历来没有活的。消息我会替你传达,也会寻时机放你出去,你找到阿毒,快速离开这里吧。”
沈冲天见无念欲言又止,便知不是好事,又急又愁,正待开口询问,忽然依从跪着的姿势半俯下身子,歪头似醉酒,又似打量裙底一般。他转而嬉皮笑脸道:“仙姑已经被我挟持一次,还想再来一次不成!”
正说着,无念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夫人醒酒怎么醒到了此处?”
无念转身,面不改色,恭敬回答:“听闻昨日仪典之上被换下来的军中要犯竟然是他,不免想起之前被他挟持羞辱。今日午宴散后,难得闲暇,我特来找这恶贼一雪前仇!”
郝隐“呵呵”笑道:“夫人又在他这里吃亏了吧。”
无念羞惭紧抿嘴道:“是的。”
郝隐胸有成竹道:“夫人放心,老夫也等着他呢。夫人有所不知,中极城那边传来讯息,发现冷月影的身影。只要沈冲天在咱们手中,不愁冷月影不来,到时老夫自有主张。此人心思灵活,夫人莫要再与他交涉,免得又中了他的道,一切就交由老夫来吧。”
无念听郝隐话中始终未提及无毒,略放下心,扭头看着沈冲天仍旧不忍,逡巡慢步问道:“老爷,妾愚见,这沈冲天吃软不吃硬,一副口舌十分厉害,老爷千万小心处置,别落下话柄由他传出去,有碍老爷名声。”
郝隐拈须轻笑道:“夫人是担心闲话流落在外,有碍夫人名声吧。”郝隐说着凑近沈冲天,不怀好意端详道:“老夫向夫人保证,这一回,老夫绝不会再给他搬弄口舌的机会,而他也绝不会再出去。”
无念不敢再多言,忐忑离开。沈冲天趁他俩谈话时起身直立,只剩满腔愤怒,冷眼斜观郝隐。就在郝隐凑到他身边的时候,他闻到一股熟悉刺鼻的味道,从郝隐衣襟里面、口鼻之中幽幽飘荡出来。他还来不及多思,就见郝隐从袖笼中掏出一样东西,明晃晃一团径直杵到他的眼前。沈冲天不禁惊大了双眸,郝隐手中持的正是他丢失的龙筋软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