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韩又汀换好自己的便衣，水杯放在饮水机上咕噜噜的接水，手机里显示李灿半小时前的消息说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她笑吟吟的正准备回复，突然走廊传来一声喊叫，盖过了饮水机的声音。
韩又汀把手机放在桌上，探出身子瞧了瞧，看到赵一的家属，那个胖女人正在与两三名护士撕扯着，嘴里还不停叫骂。
她心里立马生出不安感，她走上前去，询问胖女人：“发生什么事了？”
胖女人一见她，立马将矛头指向她：“就是你，你就是主刀医生吧！”
韩又汀茫然点头：“我是，怎么了？”
胖女人大喊：“你给我老公做手术的时候，把纱布落在里面了！”
这句话一出，韩又汀内心犹如五雷轰顶，她从医多年，在手术台上小心谨慎，从没犯过这种错误，她一时间慌了神，焦急地问：“患者哪里出现不舒服的情况了？”
胖女人理直气壮：“他感觉到身体里有东西了！这么大的错误你们怎么解决？”
叫嚷声惹来了一群人围观，科主任闻声赶过来，问护士：“关胸的时候没核对纱布数量吗？”
护士急忙说：“核对了，至少两遍！”
韩又汀努力回忆在手术台上关胸时的细节，可越是紧急时刻，越想不起来，但她终归是不相信自己会这样疏忽。
“主任，麻烦您跟影像室沟通，带患者去拍个胸片检查一下。”韩又汀说。
科主任一个电话打过去，一群人泱泱的跟着赵一去了影像室，中途赵一不停捂着肚子呕吐，韩又汀越发觉得奇怪。
半晌，韩又汀拿着赵一的胸片返回科里，她仔仔细细的观察片子上的每一个细节，确确实实没有发现纱布遗留的迹象。
她将片子递给科主任：“主任，我没有看到纱布。”
科主任皱着眉头：“我倒也觉得你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但患者说他感觉到异物，是怎么回事？”
韩又汀垂眸思考片刻，忽然想到一些细节，她扭头寻找周凌的身影，不曾想周凌跑的比兔子还快，早就换好衣服回家了。
她快速拨通周凌的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早上赵一胸口渗血，你看到了吗？”韩又汀语气慌张。
周凌：“我没看到，家属不是说自己处理吗？”
韩又汀：“既然她自己处理，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凌：“家属跟我要了一包纱布，说自己擦，我就给她了。”
韩又汀恍然大悟，她一早就看出赵一的家属鬼鬼祟祟的。
她连忙再次跑进赵一的病房，观察赵一的情况。
病房的门敞开着，不少患者都在看热闹。
她垂下身来，轻声询问赵一：“你哪里不舒服？你感觉异物在什么位置？”
赵一来不及回答她，反而是捂着肚子不停的做出呕吐状。
韩又汀扭头问胖女人：“他吃了什么东西吗？”
胖女人神色慌张，气势倒是不减：“没……没有！”
韩又汀站直身子，向胖女人解释：“我们检查也做了，并没有发现患者身体里有遗留纱布。”
胖女人没来得及说话，床上的赵一突然开始挣扎，呕吐的幅度越来越大，忽地，他竟从嘴里吐出一块沾满了食物碎屑的纱布。
在她慌神之时，胖女人大喊道：“看吧看吧！就说纱布落在里面了，大伙看到没有！”
韩又汀瞬时明白了胖女人的目的——讹一笔大的。
没想到一个人能无知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韩又汀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笑话，不过心里那块石头也总算是落地了。
她无奈叹气：“这位家属，你老公做的开胸手术，怎么会有纱布从胃里吐出来呢？”
胖女人也许是这世上少有的对人体构造一无所知的人类，态度依旧跋扈：“就是你们给放进去的！”
屋外看热闹的人们发出一阵唏嘘，甚至还有笑出声的。
韩又汀压住内心的火气，训斥道：“患者术后禁止吃东西喝水我告诉过你吧？你不仅给他吃东西，还让他吞纱布，你想杀了他吗？”
“什么我让他吞的，就是你们做手术时放进去的！”
韩又汀不愿再与她争辩，撂下一句话后扭头就走：“人这么无知也挺好笑的！”
胖女人大步撵上去：“你才无知！陷害病人，还血口喷人！不守医德！”
韩又汀的怒火被对方的一声声谩骂燃起：“人活的像你这样愚蠢真难！”
胖女人听了，彻底急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韩又汀的头发，辱骂的语言不停从她的嘴里喷出来。
“你才蠢！你这个害人的医生！你丧尽天良！”
韩又汀被揪的“啊”一声喊出来，不过她也不是好惹的，她用胳膊肘用力的怼向胖女人的肚子，把对方怼弯了腰，手一滑松开了她的的头发。
韩又汀趁此机会直接向对方的脸抓去……
两人竟然就这样厮打起来。
胖女人一手揪起韩又汀的脖领，另一只手试图掰弯她的手腕……
此时的韩又汀，平日里沉稳医生的形象全无，她鬼吼鬼叫的，头发被抓的乱糟糟，倒像是一个女疯子。她就这样跟一个比她壮一大圈的女人撕扯在一起。
一旁的科主任见了，赶忙上去拉架，拼命把胖女人往后拉，韩又汀还追着往对方身上抓。
胖女人一个使劲儿就推开了科主任，再一次冲上来……
突然，一只手臂拦住了韩又汀正在挥舞的双手，从身后将她揽住，手臂又长又结实。
而韩又汀一心只想着打架，没空去想这手臂是谁。
李灿用一只手臂揽着她用力一个转身，将自己的后背留给胖女人，胖女人正在死命向他挥拳。
他的表情极其无奈，他心想，此时这个场景一定很好笑。
韩又汀在他身前用力挣扎，甚至借着他手臂的力量，双腿还腾空在空气中踢了两下。
李灿把韩又汀拖到走廊角落才松开她。
韩又汀回身看到李灿那一瞬间，情绪奔涌而出，竟“哇”的一声咧着嘴哭起来。
“你干嘛拉着我！”她哭着对李灿嚷。
李灿看着她这样哭，反而觉得有点想笑，“因为你打不过她啊。”
“那你拉她啊！拉我干嘛？”
“我怎么拉她啊？”
“你怎么拉我就怎么拉她啊！”
“我……”李灿语塞住了，忍俊不禁的看着面前的韩又汀。
她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唇角向下撇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鼻尖也哭得通红。
李灿不仅不安慰她，反而一直盯着她的脸憋着笑。
韩又汀都没注意到对面男人微微翘起的嘴角，她只抽泣了一会儿，片刻后冷静下来，畏畏缩缩的问他：“你……你怎么上来了。”
“我看你半天没动静，想着上来看看你是不是又加班了。”
韩又汀抬手胡乱的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又问：“那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你扯住那女人刘海的时候。”
韩又汀闭上眼睛，又抽泣了一下，她恨不得就此长眠，这副疯样被人一览无遗。
她越过李灿往办公室走，无意间瞥见李灿的右耳下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应该是刚刚被抓伤的。
她指着自己的耳朵下面，对李灿说：“你这里被抓伤了。”
李灿抬手摸了摸：“没事。”
“我带你去消消毒吧。”
“不用。”
“还是消一消吧，谁知道那女人的手脏不脏。”韩又汀这话像是咬着牙说的，眼睛还往刚刚那个方向睨了一眼。
换药室里安安静静的，韩又汀唤了一声，见没人应，便大大方方的带着李灿走进去，随便找了个椅子递给他。
韩又汀微微弯着腰，用碘伏棉签轻轻的在他的伤口上滚动，动作要比对待其他病人轻柔的多。
她一边消着毒，一边嘟囔：“拉偏架都不会，上学时候没打过架吗？”
说话时的气息温热，喷洒在李灿的耳朵上，他的表情微僵了两秒，缓过神来，玩笑道：“谁说我没打过架，我当年可是年级组的老大！”
“别动！”韩又汀拍打了一下李灿的肩膀，又继续消毒，“全年级最会吹牛的老大吧？”
“当然是身手最敏捷的老大。”
“切，我才不信。”
李灿没接她的话茬，反而调侃道：“想不到你还是个暴力分子，不怕被人拍下来影响你职业生涯吗。”
“反正我没穿工作服，谁也别想道德绑架我。”
李灿笑了笑，扭头看她。
无意中，他与她的视线相遇了。
他更清晰的看到了那双棕色的眼睛，也许是刚哭过的原因，眼珠像水洗过一样干净明亮，睫毛又长又浓密，颜色却不那么黑，淡淡的，倒显得这双眼睛更加清澈了。
他们就这样注视着对方，两双眼睛的距离不足十公分的距离。
一秒，两秒，三秒……
“你……”韩又汀突然开口说话了，“你是不是……”
李灿目光如炬的盯着她，心里预想她着下一秒会问出什么问题。
韩又汀的脑袋微微歪了几度：“你是不是晒不黑啊？”
“……”
“你们消防员整天风吹日晒的，你怎么还是这么白？”
李灿回过神，松了口气：“我从小就白，刚入队的时候他们都说我白的像个小姑娘，现在已经晒黑了不少了。”
“那你以前得多白啊。”韩又汀举起小臂在李灿脸蛋旁对比了一下，“还好还好，没我白。”
李灿垂眸又笑。
忽地，余明予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韩又汀，你在里面吗？”
她动作自然的收起碘伏棉签放进盘子里，走到门口：“怎么了？”
李灿跟了出来，看到对面这个这个男人，蹙了蹙眉。
余明予说：“听说你跟人打架了，我上来看看战况。”
韩又汀不耐烦的“啧”一声：“你有没有正经事？”
“废话，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余明予瞟了李灿一眼，突然笑意隐隐的问道：“今天是不是不需要我送你回家了？”
韩又汀把余明予还在当她司机这码事忘得一干二净，她反应过来：“今天先便宜你一天，我还有点别的事，你先走吧。”
余明予爽快答应：“得嘞，那我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