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庄重而柔和,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林深的耳膜上。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低头摆弄着旧玩具的苏小满,压低声音应道:“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林先生,是这样的。三天后,我们市妇联将联合市电视台举办一场名为‘童心筑梦’的公益晚会,旨在呼吁社会关注困境儿童。我们看到了苏小满小朋友在医院唱歌的视频,深受感动。所以,我们想诚挚地邀请她作为特别表演嘉宾,登台演唱一首歌。”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
登台?
面对成千上万的观众和冰冷的摄像机?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拒绝:“非常感谢您的邀请,但是小满她……情况比较特殊,可能不太适合这样的场合。”
“我们理解您的顾虑,林先生。”对方的语气充满了理解,“我们不会给她任何压力,一切以孩子的意愿为准。这不仅是一次表演,更是一次让她感受社会善意与温暖的机会,也是一个向更多人传递力量的窗口。”
挂断电话,林深内心挣扎不已。
他蹲下身,试探着问:“小满,刚才有个阿姨打电话,想请你去一个很大的舞台上唱歌,台下会有好多好多人。你……想去吗?”
他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摇头,或者直接躲到他身后。
然而,苏小满却抬起了头,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迫切的光。
她的小手抓住了林深的衣角,轻轻晃了晃,用一种无比认真的、一字一顿的声音说:“我想去。”
林深一怔。
她仰着小脸,补充道:“我想唱《明天会更好》,给……想回家的人听。”
“想回家的人”……这五个字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林深最柔软的心房。
他知道,她说的不仅仅是别人,更是她自己。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和期盼。
他喉头滚动,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去。”
接下来的两天,排练室成了苏小满的战场。
《明天会更好》这首歌旋律开阔,对气息的要求远比《萱草花》要高。
她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能量。
一遍,又一遍,她不知疲倦地调整着呼吸和节奏。
当她感到气息不稳,高音即将破裂时,那座只属于她的“音乐图书馆”便会无声地响应。
一行清晰的金色小字在她的脑海书页上自动弹出:“气息下沉,启动腹式呼吸,保持声带松弛,想象声音是一条抛物线,从腹部射向远方。”
她立刻照做,小腹微微鼓起,气息瞬间变得绵长而稳定。
可即便有金手指辅助,身体的疲惫却是实实在在的。
她咬着下唇,倔强地一次次冲击着歌曲中难度最高的那个段落,小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
“好了,小满,休息一下。”林深再也看不下去,走上前,温热的手掌轻轻按住她紧绷的小肩膀,“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狠。”
苏小满仰起头,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关系,我想唱得……让他们听清楚。”
那个“他们”,不言而喻。
演出当晚,林深特意提前半小时带她到了后台。
刚走进化妆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迎了上来。
是朵朵的班主任李老师,她身后还跟着那个害羞的小女孩朵朵。
“小满!”李老师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她将一大束用彩色卡纸折叠而成的手工纸花递了过来,“这是我们全班同学一起为你折的!朵朵说,你今晚要像小天使一样在舞台上发光!”
朵朵红着脸,用力地点点头,小声却清晰地说:“苏小满,你……你那天在医院唱歌的时候,我觉得……我住院好久的妹妹也能听见。她听着听着就笑了。”
苏小满愣住了,她呆呆地接过那束沉甸甸的、承载着全班同学心意的手工花,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林深都感到意外的举动——她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一下朵朵。
就在那个拥抱里,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同情、被保护的“沉默的孩子”。
她成了一个可以给予别人力量和慰藉的存在,一个被需要的存在。
站在门口的林深,无声地举起手机,悄悄录下了这珍贵的一幕。
他将视频保存,备注命名为:“她开始照亮别人了。”
舞台的追光灯骤然亮起,巨大的背景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精心剪辑的短片。
无数网友的鼓励留言如星河般滚动,“万疆女孩”的热搜词条截图一闪而过,紧接着是医院里,那些和朵朵妹妹一样的患儿们,跟着手机视频里的《萱草花》小声哼唱的画面。
主持人饱含深情的声音在场馆内回响:“有这样一种声音,它或许稚嫩,或许微弱,但它却拥有穿透最坚硬冷漠的力量。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这位用歌声告诉我们‘爱与希望’的小天使——苏小满!”
雷鸣般的掌声中,苏小满牵着林深的手,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
她的心跳得很快,但脚步却异常坚定。
当她站定在麦克风前,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席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第三排最中间的位置,她看见了两个熟悉到刻骨铭心的身影。
父亲苏启明,母亲陈婉。
他们并排坐着,衣着整洁得体,不再是记忆中那副被生活磋磨得疲惫不堪的模样。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紧张、期待,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舞台上的她身上。
苏小满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朝着那个方向,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她转向麦克风。
悠扬而明亮的前奏响起。苏小满闭上眼,再次开嗓。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不同于《萱草花》的细腻与哀婉,《明天会更好》的旋律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她的声音清亮而高亢,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个“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都像是在对整个世界呐喊。
唱到“谁能忍心看那昨日的忧愁,带走我们的笑容”时,她猛地睁开了双眼,目光如炬,穿过璀璨的灯光和涌动的人潮,直直地射向台下的父母。
那一刻,陈婉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落,她用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一旁的苏启明,那个曾经对她不闻不问的男人,也早已红了眼眶,他笨拙地低下头,用粗糙的手背用力地擦拭着眼角。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歌声回荡在整个场馆,苏小满的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倔强地逼了回去。
她要让他们听清楚,听清楚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里蕴含的,是她被丢弃在岁月里的委屈,是对奶奶的思念,更是对一个完整家庭最原始的渴望。
当最后一句“让我们的明天——更——美——好——”的尾音,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绚烂极光,在空气中缓缓消散时,全场静默了三秒。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为这个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的巨大能量而震撼,而感动。
林深快步走上台,像第一次在医院那样,再次将她高高地抱起。
而这一次,舞台侧面的高清摄像机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了观众席里,苏启明猛地站起身,双拳紧握,嘴唇翕动,似乎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却又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死死地钉在原地,最终颓然地停下了脚步。
后台临时休息室里,空气中还残留着舞台上的亢奋与激动。
林深蹲下身,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为苏小满擦去脸上的汗水。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亮起的是一条微信新消息,来自一个他从未想过会主动联系他的名字——陈婉。
消息很短,却字字千钧:“林深哥,我……我能单独见见小满吗?”
林深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看向怀里正安静下来的苏小满。
她的大眼睛里,倒映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也倒映着他询问的眼神。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小满沉默了片刻,那双看透了太多的眼睛,最终缓缓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陈婉红着一双眼,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局促不安地走了进来。
她一步步挪到女儿面前,然后,在林深复杂的目光中,缓缓地蹲下身,与女儿平视。
她颤抖着,伸出那只曾经无数次打骂过苏小满,也曾牵着她去过一次游乐园的手,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小满……宝贝……妈妈……对不起你。”
苏小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
她的脑海里,无数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和奶奶温暖的怀抱交织闪现,那句“想回家的人”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终于,在陈婉几乎要绝望的眼神中,她伸出了自己小小的手,轻轻地,犹豫地,放在了那只颤抖的、属于母亲的掌心上。
两手相触的瞬间,苏小满的脑海深处,那座宏伟的“音乐图书馆”的书架,猛烈地一震!
一本崭新的乐谱,在书架第二层自动翻开,金色的光芒流淌而出,一行清晰的系统提示浮现在眼前:
【情感突破关键节点已达成!
技巧模块正式解锁——共鸣腔运用·初级!】
窗外,夜空中突然绽放出绚烂的烟花,一朵又一朵,盛大而热烈,仿佛在为这场迟到了太久的重逢,举行一场盛大的加冕礼。
就在这满室温情与窗外璀璨交织的时刻,林深的手机,再一次突兀地嗡嗡震动起来。
他拿起一看,这次发来消息的,是市妇联权益部的那位负责人。
消息内容让他瞳孔骤然一缩:“林先生,关于苏小满的监护与家庭探视问题,我们刚与苏先生夫妇进行了初步沟通。现在,需要征求一下您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