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街道空无一人,市中心的晚钟刚刚敲响了午夜十一点的钟声。今年有个美好的巧合———初雪落在了平安夜前一天的晚上。于是平安夜的这一天,从深冬开始准备的圣诞树落上了银白,下了一夜的雪隐没了行人的脚印,偶尔有屋檐和高树上积雪坠地的闷响,只有缠绕枝叶间的灯光闪烁。
窗外的夜景其实很不错,这个夜晚干干净净。只是Bellerin家的两位并没有欣赏景致的心情,新年的氛围没有感染到心事重重的Will。
Will几乎每天都在安慰他的妻子。他说“会没事的”,也说“至少那只是个破绽,并不是实打实的把柄”。深沉的嗓音听起来很可信,但他知道这对他而言凶多吉少。
卧底警察最重要的是演得要真,Will在这件事上素质很过硬。组里上上下下都相信了他是个笑里藏刀、奸诈狠戾的角色,虽然在警校的时候他是一只难得的忠厚的狐狸。
他戴着面具过了十年,唯二的慰藉是家中温柔却始终坚定支持的妻子,和他们今年刚满四岁的小儿子Doyle。
然而那天在码头,交接的情报只来得及往打火机的皮层里塞进一半,集装箱外的枪声就波及到了藏在角落里的隐秘。人群的来往间,剩余的半张纸片不得不被撕下,落到角落里沾上灰尘,染上血点。
对这个组织的围剿已经快要到最后的收网,即使毁掉,也不能容忍一丝一毫暴露情报的可能性。那晚的火拼是对家想要趁乱截货,于是Will假借“给那群傻鸟看看,怎么替他们清理门户”的恶言,拎起每一个尸体的脑袋怼上镜头,看清了脸再丢进集装箱里。最后汽油加上点燃的火柴,烧起了一片火海。
那张破碎的纸片如愿丧失在火光中,打火机里剩下的情报成功传了出去。杀鸡儆猴一样的纵火挑衅并不少见,按理来说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可Will知道自己快要暴露了。他明显感觉到顶头上司对自己更加有所保留,他依旧挂着笑面,却只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因为组织里的Will惯用打火机,所以那根点燃大火的火柴,成了他的破绽。这么多年来,Will接受的调查数不胜数,却都藏好端倪不被发现,可如今最致命的引线已经握在了敌人的手里。
Bellerin家正在打一场时间战。收网被定在25号的黎明时分,只要在那之前“黑蛇”还没能把“破绽”变成“把柄”,Will和他的家人就能安全。
今天是平安夜,是最后一个夜晚,只要今晚能平安过去…只要今晚……
“咚咚咚。”
敲门声砸在了Will和Fury的心上。
温柔美丽的女人抬头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她的眼睛里从最初的惊慌到最后的眷恋和不舍不过瞬息。
“答应我,如果有什么不测,带着Doyle想办法活下去。”Will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告别了。
Fury只能含着眼泪说:“好。”
这边Fury往阁楼上Doyle的小房间去,那头的Will已经打开了大门。
他把门外的男人迎进来,带到了书房里,脸上的疑惑和恭敬掩藏了他心底的慌乱。在对方先撕破脸皮之前,他得想办法找到一线生机,不能打草惊蛇。就算已经无路可退…至少也要为妻儿争取到时间。
“黑蛇”走的每一步都像是漫不经心,他随意地翻了眼桌上的文件又扔到一边,径自坐在了桌前的皮质办公椅上。开口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以前是不是和你说过?我很习惯你跟在我身边。”黑蛇的视线落在Will的身上,“因为你和那群只知道用忠心换取地位的傻子不一样,你很聪明,知道拿捏对你而言有利的形势,对组织而言,与其说是归属,不如说是互相利用。”
Will依旧站得笔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额头正隐隐渗出冷汗。
“互相利用是我最喜欢的。我早就不会傻到,把生死交给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忠心,这么些年你没让我抓到什么把柄,所以我一直很中意你,对你的那些提拔也能看出来。”
“没想到你比我更会玩弄人心,这一招也真是投其所好,没准就能让我死得不明不白了。”黑蛇忽然走下了位置,大掌隔着皮质手套拍了拍Will的侧脸,“原本我甚至都对你放心了,可是这么多年来和条子不明不白的冲突一直找不到源头,总也还是会怀疑一下身边的老人。尤其是…那天丢进火场里的怎么是火柴,而不是打火机呢?”
果然还是…!Will的心猛地一沉。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情报总是被Will放在打火机里,抽烟点火的时候就明晃晃地暴露在众人眼前,反而最不让人怀疑。
可他从来不是惜物的人,没道理为了留着一个打火机,费劲地擦火柴棍。忘带打火机的借口更讲不明白,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到他指尖把玩的Zippo。
“黑蛇”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天真的孩子都能感觉到危险。Will的肌肉开始紧绷,右手随时准备摸上腰后的手枪。
“所以我就在想,为什么呢?这没有逻辑。”狠戾的黑蛇已经张开深渊巨口,可怖的獠牙泛着森森寒意,“除非那个打火机里有什么东西…除非你背后还有什么人。”
话音刚落,Will就掏出了腰间的手枪,里面的子弹已经上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他就要瞄准那个罪大恶极的男人扣下扳机。可就在这时,书房两扇通明的窗户在两声巨响中粉碎,碎玻璃剔透的反光像窗外晶莹的雪花,落满了书房里沉木色的地板。
Will的侧肋被两颗狙击枪子弹洞穿,手枪应声而落,飞溅鲜血洒在枪口,身体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下去。
“我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你应该早就知道。就算这样也想朝我开枪,真不知道那个恶心又恶臭的政府组织给了你多大的好处,让你像条狗一样卖命。”黑蛇再次开口,讽刺的意味浓厚。油亮的黑皮鞋狠狠踏上Will因疼痛而抽搐的兽爪,蹲下身在他耳边恶魔般低语。
“早知道让你换个死法了。这两枪下去,你怕是没法活着看到自己的老婆孩子死在自己面前了。”
可Will的意识早已经开始模糊,几乎听不清任何声音。刚才的两枪洞穿了他的肺叶,让他只能怀着妻儿平安的祈愿,痛苦挣扎地死去。
对不起……Doyle…Fury…今年没有机会再和你们说圣诞节快乐了。
Will瞳孔涣散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这样飘向了雪夜。
黑蛇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边,动作熟稔地用打火机点上,吞云吐雾间敲了敲蓝牙耳机的那一头。
“你们可以上来了。”黑蛇明天一早还有个大生意要亲自去,没功夫在这里看无聊的收尾工作,“把人杀光就行,记得死相难看点,不要放火。”
“我很期待,等那群条子查到了这里,会是什么表情。”
阁楼上,Doyle的房间。
夜已经很深,Doyle像往常一样已经熟睡了。Fury答应了丈夫要和儿子一起好好活下去,却也知道今晚注定不能善终,她会死在这里。
她想,至少让她把Doyle藏在一个没有人发现的地方。只要他一直沉沉地睡着,活过了这个晚上,一切就会好起来。
Fury吃力地抱着怀里的Doyle,四岁的孩子分量不轻,对她而言有些艰难。她本不想惊动怀里的Doyle,打算就这样把他藏进地毯下的矮窖中。
可接下来就是楼下骤然响起的,玻璃碎落一地的巨响。Fury惊得浑身一颤,怀里的小男孩也从睡梦中惊醒。
“唔…妈妈?刚刚是什么声音?”小Doyle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音里却已经没了困意,他有些迷茫地眨了眨水蓝色的大眼睛,耳朵却晃地雀跃。
小孩子就是这样,对危险没有概念,对一切未知抱有好奇。但这些在此时此刻,对他而言都是致命的。
Fury微微侧身,避着Doyle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她知道她的丈夫已经壮烈地殉职。坚强的母亲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她强撑出平时那样和煦温柔的微笑,捏着Doyle的耳朵让他冷静下来。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外面那是爸爸在和我们做游戏呢。圣诞老人说小Doyle许的愿望是想让爸爸妈妈陪你做游戏,所以我们就起来和宝贝一起玩捉迷藏,好不好?”Fury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很多,她的脑子转得飞快,编了个理由哄着Doyle,想让他乖乖地藏好别被发现。
小Doyle一直很相信妈妈的话,隔壁家的臭Sam总是骗他耍他玩,但妈妈从来不会骗人,她也教自己要做诚实的好孩子。
所以尽管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捉迷藏会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却还是高兴地扬起笑脸,为即将开始的游戏而兴奋:“那我们是不是要藏起来不让爸爸找到我们呀?”
“没错。等会儿Doyle就藏在这个毯子下面的小暗窖里,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出声,也不要跑出来哦?”母亲推着孩子往矮窖的下面指了指,让他自己爬进去。
Doyle是个小调皮蛋,上蹿下跳灵活得很,夏天的时候没少干过爬树掏鸟窝的坏事儿,现在钻下去也是轻轻松松。可是……
“那妈妈呢?妈妈要藏在哪里呢?”矮窖的位置很小,只能容纳小小的Doyle。
Fury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再开口时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的颤抖:“妈妈不能和Doyle藏在一起…捉迷藏的时候大家不能藏在一个地方,所以妈妈要另外找个地方。答应妈妈一定要藏好不能被发现,这样我们就赢啦。”
Doyle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好的妈妈!妈妈也要努力藏好不被发现喔!”
“…嗯。”Fury含着泪水应声,伸手合上了矮窖的小门,又铺好了原本盖着的地毯。起身时不忘支起窗户,屋檐遮蔽的一片雪地上细碎的脚印侥幸没有被积雪覆盖,刚好能装作有人从窗户逃走的样子。
温和却坚强的母亲布置完了一切,起身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她知道她是逃不走的,这个房子里找不出什么地方能让一个成年人藏得天衣无缝。Fury能留下的只有一句遗憾的“我爱你”,沉重的心意落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Fury想要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她不想目睹丈夫的死状,只希望能在充满了他与她幸福回忆的房间里结束生命,但时间已经不够了。凶恶的豺狼和鬣狗已经破门而入,毫不收敛的齿牙彰显着危险的兽性。
他们在楼梯的尽头堵住了娇弱的女人,玩弄猎物成性的暴徒没有用枪了结她,他们用匕首刺穿了她的兽爪,用军刺顺着手臂一路划上去,最后切开了她的喉咙。
可Fury一声都没有喊。她倔犟地咬牙,把所有的惨叫咽回去,绝不惊动阁楼上藏匿的Doyle。只有在每一刀的间隙,她气若游丝却恶狠狠地重复同一句话。
“你们抓不到我们的儿子…他一定已经跑得远远的……你们…谁都找不到他!”
“闭嘴吧,臭婆娘!我看你是嫌割开喉咙血流得太慢,那我好心送你一程!”豺狼的利爪张开,没入皮肉的声音撕碎了女人风箱一样的喘息。她的身体再无一丝活动,彻底瘫软在了地上,只有脖子上留下了三个血洞涓涓地流淌着献血。
“你也不嫌恶心,这爪子沾的血得洗不少时候吧。”刚刚在一旁看得开心的Rhone嫌恶地开口,走上去踢了踢地上女人的尸体。
“委托人的意思是死得惨一点,要不是怕别人认不出,剩下个小崽子还得赶时间,没准还要把她的脸划花呢。”Davis剔了剔指缝嵌着的肉渣,毫无人性地开口。
豺狼撑着膝盖站起来,和同行的鬣狗一起找遍了二层楼上上下下所有的房间,壁橱衣柜都没有放过,只是一无所获。最后只能怀疑地盯着阁楼上大开的窗户,思索一个四岁小狐狸在风雪夜逃走的可能性。
“不至于吧?一只小狐狸能跑这么远?”鬣狗眼中寒芒一闪,显出有些怨毒的表情,“我还想给那个小崽子留条贱命,卖到黑市上去,那油水不比这单生意多?”
Davis和Rhone是受黑蛇的雇佣,才接了这单生意,本身并不属于任何黑帮组织。只是单纯的被金钱驱使的佣兵而已,对于这种买凶的主顾哪有什么忠心可言,能从那个毛孩子头上再捞一笔再好不过,算盘早就打的噼啪作响。
“啧。再搜一次,搜不到就撤,我可不信这大雪天,那么小的孩子能活着逃出去。”油水鸭子没准就飞了,Rhone现在的心情很臭,满嘴都是难听的诅咒。
小Doyle一直好好地藏在矮窖里,躲在下面的他只能听到地板上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不像是爸爸一个人的样子。
应该是妈妈没能藏好先被爸爸找到了吧?那我可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不然的话我们就要输掉了。小Doyle甚至屏住了呼吸,连最后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藏得严严实实。
地板上走过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小Doyle躲在下面心中窃喜,真好!等过一会儿游戏结束了,他一定要爸爸妈妈夸他是全家最机智的小狐狸做奖励!怀着孩子特有的天真,Doyle欢欣雀跃地等着游戏结束。
可是过了很久,Doyle等了将尽20分钟的时间,他觉得简直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妈妈还是没有上来找他。
是我藏得太好了,所以妈妈把我忘记了吗…?Doyle挠了挠头上的大耳朵,闷闷地想。
没关系!那我就突然跑出去吓他们一跳!Doyle规划着新的恶作剧。
玩心大的小孩终究忘了“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的约定,撑着厚重的木板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注意到周遭乱得像遭贼一样的房间。
Doyle踮起脚尖,摁下门上的把手推门出去,扶着墙一点一点地从楼梯上下去。可等他走过了楼梯的拐角,却只看到他的妈妈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那是….妈妈……?
年幼的孩子几乎一瞬间提起步速,想快点走到楼下。可对于丁点大的孩子来说,楼梯还是太过危险。Doyle急匆匆地迈下两步,就再难保持平衡,一阵天旋地转,磕磕绊绊地摔下去,膝盖都震得发麻。
趴在地上的Doyle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疼,强行撑起了身体却只觉得眼前发黑,按在地板上的手湿润粘腻,好像沾上了什么液体。
Doyle晃了晃脑袋,手掌凑到眼前想仔细看清楚,却只看到满手的鲜血。
他的脑子一瞬间发懵,外面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以前Doyle调皮捣蛋,经常会弄伤自己,擦破的伤口渗出血丝,他都觉得疼得不得了了。
但是现在…妈妈她……流了好多血…!
不会的…妈妈只是累了,不小心摔倒了…我得把她送回房间去……
年幼的孩子没什么力气,Doyle尝试撑起母亲的身体,却每一次都颓然地摔到地上。他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凑上去晃着妈妈的手臂。
“妈妈…不要睡在地上了……醒一醒…我们回房间去好不好…?”Doyle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涌出来,泪水洗净了Fury手上的血迹,可她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小小的孩子跪在地板上哭得撕心裂肺,到最后近乎脱力,只能趴伏在母亲的身体上。
随后他的后颈被狠狠一敲,房间里的哭声戛然而止,Doyle就这样昏了过去。
“还可以嘛,这只小蠢狐狸自己跑出来了。”油水鸭子自己飞回来让Davis和Rhone很高兴,二人脸上的奸笑毫不收敛,令人作呕。
Rhone走上前,掐着小Doyle的后颈将他整个拎起来,打量牲畜一样打量着他。“品相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他把手上的孩子随手丢进了屋外收赃用的皮箱里,里面还放着些他们从Bellerin家里搜出来的值钱东西。
“完工!这单加上后面箱子里那小孩,看来能捞不少。”Davis和Rhone合力把皮箱搬上了车,车里两人笑谈着“工作所得”,点着烟开向了远方。
市中心的晚钟敲响了跨年的钟声,圣诞节的颂曲唱响在街头,道路两侧的彩灯依旧闪烁,这是家家户户期待已久的新年。
而刚刚过去的一晚,是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