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渊再次睁开眼时感觉恍如隔世。
他昏迷前看到的光景就是那头该死的熊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过来的身影,当时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他没死,但那个畜生也不可能突然放过到嘴的食物。
也就是说,有人救了他。
是闻珘吗?
或者说,他希望是闻珘。
——这难道是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吗?
万俟渊不想承认自己怀揣有这么懦弱愚蠢的希冀,但这个有些奇怪的念头持续盘旋在他脑海中央迟迟不肯散去,仿佛控制了他的思想一样。
越想逃避,这个念头就越是紧追不放。
烦躁无处发泄,万俟渊一把抓起旁边的茶杯,狠狠地砸到地上。
瓷杯落地的清脆声音似乎唤醒了他一部分的清明,他愣愣的看着被茶水染成深色的毯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自己帐内。
是谁把自己救回来了吗?
这时,他的下属打着帘子进来,看他醒了,深深松了口气:“殿下,您终于醒了,您已经睡了一日了。”
万俟渊皱眉,这个动作牵扯到伤口,他感到额头有种皮肉撕裂的痛苦,下意识伸出手。
他的额头裹上了纱布。
看到他的动作,下属立刻垂下眼帘,道:“药一直温着,属下去给您端来。”
他刻意避而不谈的模样引起万俟渊的怀疑:“我额头上的伤势很严重?”
他记得自己昏迷前额头并没有受伤。
只有脸颊上有两道被闻珘用石子划出的伤痕。
下属只得收回自己伸出一半的脚,谨慎的回答:“其实殿下伤得不重。”
否则也不会只睡一天了。
万俟渊看着他,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很差,神色恍惚。
“我被带走后都发生了什么?全部告诉我。”
原来,在闻珘他们带着万俟渊走后,万俟渊的另一个近侍,也就是眼前这位下属很快就回到主帐来汇报情况,正好发现了两个受伤的同伴。
万俟渊见他脸色阴沉,心中暗觉不妙。
“别吞吞吐吐的,直接告诉我,段息守他们怎么样了?”
段息守就是那个差点把闻珘一箭爆头的近侍。
“段哥没事,药师用药吊住了他一条命,说是,慢慢养着,许是以后还能拉弓。”
下属双眼惶惶看着万俟渊,哑声说到一半,哽咽着,再说不下去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他舌头底下压着的话是什么。
没提到的那个死了。
死了一个,半死不活一个,间谍跑了一个。
他手下四个能用的近侍,现在只剩下一个还好胳膊好腿的站在这。
万俟渊双拳紧握,眼眸赤红。
闻珘!你好的很!!
他只是攻了她们襄国三座城池,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联合他皇兄一起对付他!全然不记往日情分!
这女人当真是蛇蝎心肠!
既然她不仁,那也别怪他不义!等他打下襄国国都,闻珘就是抱着他的腿恳求他也不会选择收手!
她就抱着自己亲人的尸身,悔恨着当初一念之差酿成大错的自己吧!
“殿下,该换药了。”
年迈的药师出声,把万俟渊从未来的妄想中拉了回来。
下属也把他要喝的药一起端了进来。
万俟渊点了一下头,却注意到本就身形佝偻的药师今日显得格外拘谨,瘦削的身体几乎蜷成一团。
万俟渊眯起眼睛,心里存了个疑影。
第一次害人的人,通常会因为惊慌、紧张激动等情绪,被人快速发觉异常。
这个老药师,不是他选来的,而是军队的老药师,在军中是比较有名誉的老人物。
这种人要是给自己下毒,又会是受谁的指使?
察觉到万俟渊不加掩饰的怀疑目光,药师手一抖,陶瓷药瓶碰撞摩擦,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药师满脸惊慌,赶紧瞥了一眼端药杵在一旁的下属。
“动作快点。”下属冷冷道。
万俟渊有些狐疑。
他当然是信任自己的属下的,但药师态度这么明显的怪异,万俟渊不信他没发现。
发现了却没有反应,说明下属认为他这种惊弓之鸟的神经质态度是正常的。
这更奇怪了!
“是,是。”
药师颤抖着给万俟渊解开绷带,然后闭上眼睛开始换药。
他为什么要闭上眼睛?
万俟渊愈发觉得奇怪,再看下属,他竟然也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耳边忽的忆起一道温和雀跃的女声:
——“你说,在他脸上刻个王八怎么样?”
万俟渊突然全身僵住。
直觉开始激烈的催促着他。
万俟渊表情诡异的沉默两秒,突然一把推开药师。
药师差点摔倒:“哎呦!”
“把镜子给我!”
万俟渊看都没看他,看着自己的近侍,咬着后槽牙命令道。
下属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下。
老药师见状,也赶紧跟着跪下。
两人跪下不说话的样子让万俟渊更加烦躁:“给我!”
下属慌忙磕头:“殿下!殿下不必看,等伤口好了,绝不会留下疤痕的!”
“是啊殿下。”老药师附和着,点头如捣蒜。
万俟渊阴森森的看着他们:“拿给我,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下属无法,只得拿着铜镜递给他。
结果毫无疑问,万俟渊大怒,当场把铜镜摔的粉碎。
“殿下当心气坏了身子,还是赶紧上药吧。”
老药师在下属的催促下,顶着万俟渊阴鸷的眼神,战战兢兢的上前换药。
出了帐子,老药师抱着药箱,正想快步往自己的帐子走。
“今日的事……”下属冷冷道:“谁也不许说,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小人哪敢!大人放心,军营里不会有第四个人知晓这件事!”
下属看着老药师诚惶诚恐胆小如鼠的样子,稍微缓了口气:“好好为殿下做事,殿下不会亏待您的。”
“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老药师再次抬头的时候,眼前已经没人了。
“真是晦气。”
老药师抱着自己的药箱,小腿儿蹬的飞快跑回自己屋内,唰唰写好一封信,叠成小块,塞进一个备好的药罐里,这才晃着脚走到外面。
外面站着一个表情天真的青年,见到老药师出来,立刻陪着笑从人群中挤上前来:
“您老可算回来了,您快看看我这烫伤……”
“无碍,抹上我这药膏,保证你不出把月就能恢复。”
老药师笑容和蔼,将手中的药罐重重放在青年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