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随意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书生的画像,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个名为程厌理的书生是陆大夫人娘家的一个门生,去年做了在外地做了八品小官,政绩不错,于是这段时间内进宫受表彰。
家中也十分干净,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娘,虽然身体不好,但待人和善,向来也不会为难儿媳妇。
齐嬷嬷见老太太看的入迷,开口问道:“老夫人,您原先不是有意将舒姑娘留给二公子吗,怎么如今相看他人了?”
老夫人将书生的画像放在最上面,说道:“我确实有意,可耐不住老二家的心气高,想和大房争个高低,我如今也老了,心力不足,由着她们去吧。”
……
“程厌理?”舒姒拿起画像仔细端详,思绪飘远。
她记得这个人。
前世自己为了掌权,给太子吹耳边风让他去笼络一些大臣,程厌理就是其中一个。
传言程大人不近女色,在母亲逝世后更是以此作为借口,一心扑在政务上。府中也没有什么女眷,就连洒扫的都是男子。
当时甚至有人说程厌理好男风,若是寻常男子得知了传言,定要揪出背后造谣之人狠狠出一口气才好。可程厌理丝毫不关心,仿佛这一次对他来说都是旁人的事。
而前世的舒姒,和他也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郊外大雪,舒姒坐着马车从寺庙赶回,只看见一个衣着单薄的人行走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她本着太子妃良善的名义请程厌理进马车暖和暖和。
谁知那人退避三舍,一板一眼的说道:“臣本外男,与娘娘同乘一辆马车恐污了娘娘名声。”
舒姒撩起帘子,美艳动人的眼睛带着为数不多的善意和一丝算计,勾唇说道:“本宫的名声自己清楚的很,大没有程大人说的那般好。”
程厌理愣了愣,但并未就此上车,深深的行过礼之后转身走进大雪中。
舒姒厌烦的将帘子放下,嘴里暗骂了一句:“木头。”
想到这,舒姒缓缓勾起唇角。她对程厌理的印象不错,自己前世的名声确实不好,可那人仿佛一块石头一般,不诋毁也不阿谀奉承,只一味的做着自己手中的事情,和局外人一样。
雪月察觉到了舒姒的开心,笑着说道:“看来这位公子不错,姑娘都笑了呢。”
舒姒点了点雪月的额头,无奈的说道:“你啊,就会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舒姒心情不错,不仅是因为有了程厌理这个人选,更是因为即将挣脱陆府这个束缚而松了口气。只要早些离开陆府,想必就不在会和陆慎有所交集了。
很快,程厌理和舒姒就相约在一处荷花池见面。约定的日子是个难得的晴日。城郊一处僻静的私家园林里,荷花池畔的水榭被陆老夫人派人提前打点过,闲杂人等皆被清走,只留必要的仆役远远候着。
舒姒早早到了,选了个临水的位置坐下。她今日穿了件素雅的藕荷色襦裙,发髻也梳得简单,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她看着满池亭亭玉立的荷花,粉白相间,在碧叶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丽,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雅的荷香。
她面上沉静,心中却在反复推演着稍后的谈话。程厌理此人,前世接触虽短,但印象极深——刻板、守礼、近乎不近人情,却有着一种奇特的、不为外界所动的固执和……干净。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舒姒收敛心神,缓缓起身,转身望去。
程厌理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青色直裰,浆洗得十分干净,身形清瘦挺拔,一双眼睛过于平静,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的神情严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程大人。”舒姒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声音轻柔得体。
程厌理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一丝不苟地拱手回礼:“舒姑娘有礼。”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稳、清晰,没有起伏,也听不出情绪。
“程大人请坐。”舒姒示意了一下对面的石凳。
“多谢姑娘。”程厌理这才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率先开口,直奔主题:“程某奉陆老夫人之命前来,与舒姑娘相见。程某家世寒微,母亲眼疾需人照料,仕途亦刚起步,清贫且琐事繁多,恐非姑娘良配。此番前来,一为遵老夫人之意,二为坦诚相告,不敢有丝毫隐瞒,以免耽误姑娘终身。”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坦荡直接,却也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舒姒静静地听着,心中并无波澜,反而印证了前世的印象。他果然如此,连“自谦”都说得如此直白生硬,仿佛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
“程大人言重了。”舒姒微微一笑,笑容温婉,“老夫人慈心,为舒姒考虑良多。大人坦诚相告,舒姒感激不尽。”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大人勤勉仕途,孝心可嘉,此乃君子之风。至于家世清贫,舒姒亦非贪慕富贵之人,只求安稳度日,能得一处清净容身之所,侍奉长辈,便已知足。”
程厌理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平静的眼波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姑娘……豁达。”他终于又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只是程某家中确无余财,且需时时侍奉母亲汤药,恐委屈姑娘。”
“大人过虑了。”舒姒笑容不变,声音轻柔却坚定,“寻常日子自有寻常日子的过法。舒姒并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弱女子,料理家事,照顾长辈,亦是本分。”
程厌理再次沉默。他似乎在认真思考舒姒的话,又像是在衡量其中的真实性。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是在处理一个复杂的难题。
他本想推脱过去就算了,却不曾想一个姑娘家居然真的可以做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