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你的……你……”
薛露凝的围巾滑落下来,童磊在路灯下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和哭得红肿的眼睛,他第一次为自己有心无力而觉得愤怒。
为了她的自尊,他不能伸手触碰她的伤痛;那是她的家人,他也说不了什么重话。
于是他只能低下头伸手拉过围巾盖住她的脸,心痛地不去在意她那一瞬间下意识往后退缩的影子。
“天冷,你也注意保暖。”他这么说道,还是没有抬头看她。
“谢谢……”眼见对方只是围围巾,薛露凝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这才注意到骑车来找她的人手上光秃秃的,“光说我,你自己不也没戴手套,这么冷的天,你的手不想要了?”
她摘下自己的手套给他戴上,自己把手揣进棉衣口袋,有点冰,不过一会儿就会暖起来的。
童磊感觉到被冻得麻木的手在渐渐恢复知觉,有微微的刺痛和痒从指尖逐渐蔓延开来,但很快,在隔绝了冷空气之后,暖意开始缓缓流淌。
她这种时候还能分出心力关心他,那自己一定也能再为她做点什么,哪怕多说几句安慰的话。
使劲想使劲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想想,你去我家过年吧?”童磊最后就憋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说什么傻话呢!”薛露凝似乎被这句话逗乐了,她的笑声包裹在围巾里,闷闷的,有白色的雾气呵出来。
“想想,我是认真的,你可以不去我家过年,但你将来会有自己的家,你可以在自己家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过年……啊我不是说要你抛弃家人,”他连忙补充了一句,“你要对自己的未来有希望,不可以……不可以再……”
童磊说不下去了,他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掉在手套上,惊人的灼热似乎隔着手套都烫到了自己,他条件反射般缩了缩手。
除夕的晚上,本来他在开开心心边吃零食边听爸爸打电话拜年,还酝酿好了打算说给长辈们的吉祥话,没想到看到童青山接着电话突然站起来变了脸色,说想想“离家出走”了,他手套帽子围巾都顾不上带,换了鞋和衣服跑出家门,直奔停车棚蹬上自行车就往想想家走。
一路上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心脏好像马上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有点想吐。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心里过了几个薛露凝可能会去的地方。
他先去了她的“秘密基地”——空无一人的废弃铁路轨道在新年零落烟花的映衬下更显寂寥,沉默又空旷,吞下了他的所有声音。
之后路过家属院门口,他不抱希望地扫视了一圈也没看到。童磊不敢冒险去她家里问,他知道薛宇在家,更别说在这么敏感的时候,他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他又去了对面的麦地——他们以前经常在这里抓蚂蚱烤土豆,但现在这片土地上陆陆续续建起了房子,有几个小朋友在家门口放炮,应该也不会是她的选择。
他一时没了思路,只是下意识地走向公园,误打误撞地找到薛露凝……他明明记得她以前是害怕这条夜路的啊……
一个人要有多痛苦才能主动选择自己恐惧的东西呢?他不知道,但就在这一刻,有更温暖柔软的触感落在他的脸上。
薛露凝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帮他擦眼泪。
“谢谢你童磊。我不会放弃自己的未来和希望,谢谢你,谢谢你今晚来找我,谢谢你这么担心我……”
她的声音里多了一点哽咽,其实刚刚她的眼泪快干了,但在努力坚强的时候一旦被安慰,人是很难憋住眼泪的。
虽然现在两人对着哭的场景有点奇怪……有点让人发笑。
说不清楚是谁先开始笑的,总之两个人指着对方边哭边笑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童磊觉得有点难为情,薛露凝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接下来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沉默着走到家属院门口,他刚要开口说再见,天空突然炸开一片绚烂。
迎接新年的炮声震天响,无数的烟花升起,街上一下冒出很多喜气洋洋的人。
“新年快乐想想,我们也算一起过年了吧。”童磊专注地看着抬头凝视天空的薛露凝,烟花正在她的眼睛里绽放。
“新年快乐童磊,你回去的路上小心一点,这会儿可能有乱放炮的小孩,注意安全……”
后面的话被炮声掩盖,童磊没有追问,挥手告别后目送她走过院子的拐角,该回家了。他戴着薛露凝留给他的手套,回去的路上不会再冷了。
大概薛雪寒的劝说颇有成效,薛露凝回家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平静,没有人问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薛如海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微微向她点了点头,薛宇和林春云已经离开去了自己租住的房子,宋玉躺在床上,见她进来拍了拍床边示意她坐过去,边摩挲她的手问外面冷不冷边给她整理头发,电视上《难忘今宵》刚刚落下尾声。
初一一整天薛宇林春云都没来吃饭,薛如海似乎也没有去叫的打算,只是早晨刚倒过的烟灰缸,到下午时已经快满了。
初二也是一样,连薛雨智都不敢问发生了什么。
到了初三开始陆续有人来家里拜年,薛宇依旧没有出现,客人们偶有问起也只被薛如海搪塞过去。
薛露凝问薛雪寒现在什么情况,她知道姐姐去找过几次薛宇,虽然薛如海并没有禁止孩子们见父母,但知情者都默契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薛雪寒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似乎她也不清楚实际情况如何,只是每次去那边,薛宇好像也有自己的朋友招待,也会拿瓜子花生糖果招待自己,但对于这次争吵却是闭口不提。
薛如海也一样,平常最爱吐苦水说自己为孩子牺牲如何如何的人,或许是在保全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尊严,说起孙子总是骄傲无比,说到儿子就苦笑着转移话题。
除了家里弥漫的烟味越来越重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薛露凝记得刚退休时的爷爷说过自己要戒烟,那时候他掰着手指给自己算如果不抽烟一个月能省多少钱给她们几个一点零花钱,而他也确实地坚持了一段时间。
现在看样子是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