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赵水拍了拍脑袋,说道,“走吧。”
“赵将军会否灵力消耗过大?这星烛之光支撑有一会儿了。”汪岚从后面跟上来,问道。
被他这么一提醒,付靖泽立即“哦”了声,转手从自己的内力燃起光烛,对赵水道:“那你先歇歇,我来照路。”
“嗯。”赵水收回手,深吸了口气。不用运转星灵,果然好受多了。
“报!发现敌军了!”
前方的喊声传来,士兵们顿时抖擞,听到前方兵戎交接的声音,纷纷加快步子往前跑过去。
赵水也提气亮灵,欲飞身而行,可就在丹田之气涌上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眼前骤然闪过无数画面,天旋地转中,他一个踉跄绊倒在地。
“将军!你没事吧?”元逵扶住他道。
赵水喘着粗气,察觉到汪岚从身旁急步飞过,他推了元逵一把道:“快去!先把蒲单首领拿下!”
元逵虽担心,但军令既下,他只能提起剑道:“是!”
周围的士兵都跟着付靖泽和汪岚的星光冲到了前面,留下赵水一人浸没在黑暗中。赵水半跪在地上,抬起头想努力压下这眩晕感,可一睁眼,忽然白光似闪电般流过赵水的眼前,耳边的兵刃交接声化为了鸟语蝉鸣,再看去,周围林子的雾气像水面一样,漾起几圈波澜后,渐渐变得清晰如白昼。
草也绿了,树也翠了,日光透过枝叶在赵水的左眼上映下光斑,再看地上的路,没有一点洞坑的痕迹。
这是……
“你来了。”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唤起了赵水早已抛之脑后的记忆——
他曾在恶渊古墓旁、在天石地室中,听到过一样的声音,沙哑、又苍老。
他本已忽略了星门预言,也将自己经历的异事淡忘。却不想,竟在这个反星之主的陨身地再次进入了虚空幻象中。但这次,赵水却没有以前那么自疑心惊了。他已经感觉到周围的星灵波动,大概能猜测出来,眼前这幻象应该是某位上归隐阶的星门前辈留存的一抹回忆。只是不知为何,只有他陷了进来——
除非这位前辈归隐星灵,就是为了他而设。
可“他”与他并不相识,而且从眼前的虚像中,前面走过来的那两个人的装束来看,根本和他不是同一年代的人。
赵水的视线随着这个人的躯体,往前靠近。
“这山中的野物不多了,只捕来几只鸟,还有果子。”面前的一人带着失望的语气道。赵水觉得他有些眼熟。
“有的吃便好。现在流民多,也都上山寻食,往后我们得想些别的办法。”赵水所在的这个躯体的主人说道。
另一人仰头看看天,黯然道:“是啊,再过几日就要降温了,怕是更难。”
几人转身往回走。顺着路径往前望去,远处的林子里被辟出一片空地,有串吊脚茅屋,屋子前面也有人,好像正在劈柴烧水。这屋子的模样、这林子,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滚过去!”一个响亮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视线立即转过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竖着高高马尾、简装束腿的女子手上牵着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走过来,将他一步一踹踹到了这躯体主人的面前。
“这家伙抢百姓的饭,还恐吓殴打,我给他抓来了。”
“那本就是我养的鸡。”被抓的人咬牙道。
“……”
赵水的视线随着这副躯体的面孔逐渐上移,与面前女子对上眼的一刹那,赵水不禁瞠目结舌——
姒流平!
眼前这女子,不正是星门初代门主、星灵始祖之一、开城第一女副城姒流平吗!他曾见过付铮好几次对着她的画像和事迹陷入沉思,有时候付铮想和他说什么,最后都吞了回去,因此他对这位姒前辈印象颇深。再看她手上压着的这人,面廓俊冷目似虎狼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和摇光始祖的画像几乎一模一样。还有这茅屋……难道此处,是星门始祖当年苦修衍星、创立星门的地方吗?
既如此,那站在姒流平对面、让她用这样信任的目光看待的这位,岂不就是……
“启,你说怎么办?”姒流平问道。
“殴打他人自是不对。”赵水的耳边传来微不可察的一声轻笑,“既如此,那就留下查查吧。”
“没错,你养的鸡在哪儿?快说!”
“你们想抢我的鸡,强盗!我不会告诉你们的……”破光始祖当时只不过十七八岁,带着少年特有的恨恨语气道。
后面他们再说了什么,赵水已无心去听了。
这上归隐记忆的主人,是启灵主。也只有他,才能做到将星灵记忆分散各处、留存数百年之久。这是赵水从来没有预想过的,他一直以为,悔恨痛苦、战乱杀戮,都是某个恶人的怨念留存。
怎么会,是启灵主的呢……
他呆若木鸡,任由视线随着这躯体移动。很快,画面开始变换,白昼坠入黑夜里。
眼前的夜空如一块镶嵌着无数钻石珠宝的玄黑帷幕,天边的北斗七星在群星中异常夺目,散着星晕,在空中忽闪忽闪,连成一串勾勒出勺柄形状。
“还是不行。”斜对面有人说道。
视线下落,说话的人约摸三十几岁,算是一圈人中年纪最大的,应该是天玑门的创始者。后世人称“金秤先生”,据传靠一己之力游说百家豪门富户,为启灵主出山集齐军资,也是他操盘粮草、通商惠工,让星城一点点攒起积蓄。
但此时的他,似乎正为衍星之术头痛得紧。
“别着急。”姒流平安慰道。
“姒丫头,我不擅功力,实在无法领悟丹田之用啊。”天玑始祖道。
年纪最小的破光始祖瞥了他一眼,说道:“人家行医的不也不会功夫,还不是几次便通悟了。”
“那、那她通医术嘛。你小子能好到哪儿去?再多嘴小心我把你鸡仔都卖了!”
破光始祖吐了吐舌头。
赵水感觉到启灵主短暂地低下头,似在思索。然后听他说道:“此术更讲求‘通’,而非内功。前辈不妨将自己想象成一个容器,向内里寻,唯有内里强大坚定,才有足够的力量来吸附外力。然后再尝试以己之力,将星光之灵禁锢在自身中。”
“行,我试试。”
斗转星移,山林的叶子在赵水眼前黄了落,落了又开,一晃数载。
眼前的场景再停住,只见星流如银河般下落,临近地面后化为七彩虹光,被围圈盘坐的七人各自吸收,又从他们掌中流出,聚集到七人中央,再次混为白绫般的光束,向头顶的夜空回应。
“我们成功了!”
伴随着一声欣喜的庆贺声,白光乍亮,再清晰时已变成几十个白衣弟子在林中跪拜的场景,再然后就是出征大军、旌旗飘飘……
“将军我们赢了!”
“将军,捉到了……将军!”
一声声叫喊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在耳边炸响。
赵水身体被最后这声咆哮吓得身子一抖,周身的幻像皆不见,入目的是付靖泽在蓝光投射下那诡异的面孔,以及深吸口气要再用点里吼叫的张大的嘴巴。
赵水一个巴掌将他的这声怒吼堵了住。
“你、你醒了?”付靖泽被呛得咳嗽两声,扶住他的肩膀问道。
“嗯。现在情况怎样?”
“捉到了,嘿嘿!汪督查和元逵亲自跳下崖洞,把蒲单首领拿下的,只不过下手太重。你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一个络腮胡的大汉面朝地躺着,身上血污一片,早已没了声息。旁边汪岚的偃月刀落在那人耳边,上面的血还未完全凝固。
“死就死了吧。”赵水说着站起身来,又看到另一边,盲杨哆哆嗦嗦地囚成一团,正在几名士兵的长剑前跪着。
付靖泽见赵水疑惑地皱眉,忙道:“哦他呀,我们以为这林子里有什么东西对将军不利的,怕是他搞的鬼。那肯定得严加审问。”
“与他无关。放心,我没事。”
“那就好。那你们两个把他带下去吧!”付靖泽吩咐道。
赵水环视一圈,手下的士兵还有七八十人,蒲单兵则死的死被抓的被抓,任务完成,也该在丁一察觉到他们的位置之前尽快撤了。于是他向手下们招招手,刚转身欲走,又想起来道:“元逵呢?”
“他说先上来找绳子把蒲单首领的尸体拉上来,但我一直没等到,就想办法自己爬上来了。也许他是出去到马群里找绳子了。”
“嗯。”赵水点点头,“那我们也回去吧。”
往外走时,又经过那片瘆人的“悬吊囚笼”,赵水望着空中一个个蚕茧似的笼子,脑中联想到方才幻境中启灵主所说的“将身体当做容器”的衍星根本,蓦地停住脚。
“又怎么了?”付靖泽觉得今日赵水很不对劲儿。
赵水抬手示意他噤声。
“天本无术,地本无律。”
“非彼非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
曾在恶渊古墓中看的书、记下的反星册里的东西,其实说的和衍星术的本质是一样的——
人,是躯体、也是意识,我是我,我亦非我。身躯像密封的酒坛,将思绪与星灵封闭其中,躯体会饿、便有了想吃的欲望,欲望既起,满足欲望的力量和思考也随之而来。一切在相互影响,都是“我”,缺一不可。
换言之,若只有躯体和被躯体封闭的力量,那便可打造出如活死人般的行尸走肉。
“我好像——”赵水低声自言自语道,“想到破解星灵被阻、击溃丁一的方法了。”
“什么?”
赵水不确定地摇摇头——他需要尝试。而且,就算他的想法可行,也需要找一个足够合适的“容器。
他转身问道:“蒲单首领的尸身呢?我要将它一并带走!”
“好,我去!”虽然觉得奇怪,但付靖泽相信赵水言出必已成计在心,顿时信心大增,立即乐呵呵地转头叫人一起抬尸体去了。
十日后。
星城的大军营地中。
冬风刺骨,但五万将士依旧森然入林,肃立荒野。旌旗在腥风中猎猎作响,每一张沾满尘灰的脸都转向中军最大的营帐中,只待帐顶的赤旗劈落,便可立马掀起滔天血浪。
大帐中,此刻没有一丝声响。
赵水端坐在正中的平榻上,紧闭双目,眉头微紧,一丝一毫都不敢有所松懈。常安、苏承恒等五位灵人围其左右,调动内力为他护法。
远处陷落敌军的城池之外,一队人马绕过了韩道师的压制星灵范围,从后城门横驱直入,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驾马而行。领头那人,正是蒲单首领。
这便是赵水用了不到短短半月新创出的星术,名为“困灵”——
昭星借力,将零散的星灵注入已亡的躯体中,尸体便可如活人一般行走,如棋上之子,听从调遣。如此,星灵便不会被控制在外了。
“报——启禀渊王,蒲单首领回来了!”一名手下向丁一禀告道。
“咱都控制住那些蛮子了,他现在回来,哼,还有何用。”韩道师抚了下包裹在发髻上那硕大的花簪,取笑道,“不如直接杀了吧。”
丁一阴沉着脸坐在镶金王座上,言语间毫无起伏地问道:“他有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但是塞给末将个这个。”手下将一卷粗布递上前,小心展开。
韩道师眯起眼,看着上面有血字,嫌弃地捂住嘴,问道:“你来说,上面写着什么呀?”
“说……”手下不敢直言,观察着丁一的神情回道,“说星军首领传信给他,用开启‘震界墙’的条件换他止兵投降。但他表示,他相信渊王也能做到!所以特来、谈判。”
丁一冷笑一声。
韩道师看了他一眼,眸子转了转,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由银器花瓣包裹的发髻簪子,又将鬓角的白发丝藏了进去。
丁一缓缓从王座上站起来,说道:“赵水啊赵水,还是太过优柔权衡。我若是他,定直接将那蒲单狗也分成两块,吊在蒲单蛮子们跟前。”
“他的确是个不够狠辣的男人。”韩道师接口道,“那您要见那条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