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堂里,沈青禾摔碗离席带起的尴尬死寂还在蔓延。
众人目光黏在萧铭霄茫然无辜的脸上,又瞟向门口,想笑不敢笑,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
“咳!”一声清越的咳嗽如石子投入死水。
莫辞放下粗陶茶杯,他捋着雪白的长须,脸上那看戏的促狭笑容收敛了几分,换上一种众人熟悉的、带着点高深莫测的庄重。
他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不着痕迹地在萧铭霄身上停顿了一瞬。
“好了好了,”莫辞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弟子的注意力,将那尴尬的气氛巧妙推开,“都别愣着了,该吃饭吃饭,别糟蹋粮食。”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欣慰与释然的复杂神情,“正好,趁着大家都在,老头子我有件大事要宣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莫辞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体,那常年挂在脸上的顽童般笑容彻底褪去,显露出属于一代神医谷谷主的威严底色:“老头子我,执掌神医谷,算起来也有……唔,快四十年了。”
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这些年,悬壶济世,钻研药理,不敢说有多大建树,但也算……不负先师所托。”
他顿了顿,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发亮的木盒。
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极其清冽、带着冰雪般纯净寒意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满桌的饭菜香气。
盒内,静静地躺着三粒龙眼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冰蓝色的丹药,丹药表面隐隐有细微的银色光点流转,如同封印着星辰碎屑。
“前些时日,闭关数月,总算将这‘九转冰魄护心丹’的最后一道坎儿给迈过去了。”
莫辞的声音带着完成夙愿的满足。
“此丹能护心脉于垂危,续生机于一线,虽不敢言起死回生,但只要有一口气在,服下此丹,便能争取到宝贵的救治时间。”
弟子们发出一片低低的、充满敬畏的惊叹声。
大师兄秦川看着那丹药,眼神灼热;二弟子林风更是激动得搓手;三弟子赵岩憨厚地咧嘴笑着;五弟子明镜则微微颔首,眼中是纯粹的敬佩。
莫辞合上木盒,那奇异的药香也随之收敛。
他目光变得严肃而郑重,一一扫过座下几位核心弟子:
“秦川!”声音沉凝。
“弟子在!”秦川立刻起身,抱拳躬身,姿态一丝不苟。
“你性情沉稳,药理根基最为扎实。开春后,你带一队人,持我手书,去南疆十万大山深处。那里瘴疠横行,毒虫遍地,却也是奇珍异草的天堂。务必寻回‘七叶鬼面花’和‘赤血龙蜒草’的成熟植株或种子!此二物关乎谷中数种续命丹药的根基,不容有失!”
“弟子领命!”秦川沉声应道,眼中闪烁着坚定与兴奋的光芒。
“林风!”
“哎!师父您吩咐!”林风笑嘻嘻地站起来,没个正形,但眼神同样认真。
“收起你那嬉皮笑脸!”莫辞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轻功最好,心思活络。即刻启程,去一趟京城‘回春堂’。查清楚,他们最近大肆收购‘雪蟾蜍’和‘百年紫芝’的动向,背后是谁在操纵?所图为何?给为师查个水落石出!”
“得嘞!包在弟子身上!”林风潇洒地一抱拳,眼中精光闪动。
“赵岩!”
“师父!”赵岩声音洪亮,站起身像座小山。
“你力气大,性子稳。带着杂役弟子,把后山药圃东边那片坡地,给我彻底平整出来!开渠引水,按‘五行聚灵阵’的图样,重新规划药田!半月之内,我要看到雏形!”
“是!师父!”赵岩拍着胸脯保证,干劲十足。
“明镜!”
“师父。”明镜起身,声音如清泉击石。
“你心思细腻,最擅炮制。谷中药库三号库房里的那批‘千年寒玉髓’和‘地火炎心莲’,由你亲自负责,按《古法九炼》秘方,尝试融合提纯!这是炼制‘阴阳造化丹’的关键一步,不可急躁,务必慎之又慎!”
“弟子明白。”明镜微微欠身,眼中是沉静而自信的光芒。
任务分派完毕,雷厉风行,条理清晰。
就在莫辞分派任务、弟子们齐声应诺的当口,谁也没注意到,坐在上首的莫辞,借着捋胡子的动作,宽大的袍袖极其隐蔽地拂过桌面。
一粒圆溜溜、带着清甜果香的蜜饯果子,如同变戏法般,悄无声息地滚到了旁边萧铭霄的大手里。
同时,莫辞的声音响起,带着点老顽童的狡黠:“傻小子,拿着。待会儿,找青禾去。给她,就说……‘不气,吃甜的’。”
他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记住,别说话,就看着她,笑一下,把东西塞她手里就跑!”
萧铭霄握着那颗带着温度的小果子,感受着莫辞那奇怪的低语,虽然不懂,但是能让青禾不生气,他都愿意去做的。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那颗果子。
任务分派完毕,莫辞的目光状似无意地飘向膳堂门口。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刚刚怒气冲冲离席的沈青禾,竟又走了回来!
她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但神色已经勉强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还有些闪烁,刻意避开了某个方向。
她手里拿着一个空碗,显然是去后厨重新盛了饭。
就在她准备再次找个角落坐下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沈青禾被萧铭霄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他:“你……”
话未说完,萧铭霄已经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静静躺着一颗圆润饱满、裹着糖霜的蜜饯果子,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着头,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无比专注地看着沈青禾的眼睛,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茫然,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一丝笨拙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