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啊,你这是干什么啊?我心念着你怎的找个不省力的,也就罢了。不曾想偏偏惹了大麻烦回来!你可不要嫌弃我这老人家唠叨,他们是什么人?是,那小的我不熟识,可那个大的我可是知道得很啊,当时陵国那一仗大将军可是出了狠劲的。你现如今把这人给弄了回来,这不是……唉!”
管家趁着那一大一小去沐浴,跑到许念跟前吵吵。
秉着充耳不闻的常态,许念撑开自己的小布袋,拿出一个酸子儿往嘴里一扔。那种乍一入口的酸让她的眉眼一瞬凑到了一起。还是这种味道最是提神。
“小姐啊,你听我说话了么?”
“管家啊,最近我们的饭食得稍稍清减一下了。”
正准备进行再次叨叨的管家,这时倒是愣了神,“为何啊?”
“他二人的赎金较多一些……”
“多少?”
果然听了钱财的事,老管家就紧了神。
“额,我也不清楚,等你身体好些了去清点一下,应该就知道了吧。”拿舌头将自己嘴里含的酸子儿换个位置。
然而管家是一点也等不得的,立马就往自己的账房跑。路上正正与范栖还有小七撞了个照面,原是准备说些什么的范栖见着管家的神色匆匆,也就歇了心思。
“许大将军府上就是连个老头也这么厉害的吗?”小七眨巴着自己大眼睛问着范栖。
“是啊,想必有什么急事罢。”说着,牵着小七的手就去找许念了。
“喂,小毛孩,过来~”不理会范栖的行礼,直接对着小七招手。
小七看看范栖,得了后者准许才往许念那里走着。
“怎么着?还怕姐姐我不成?”
摇摇小脑袋,小七展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怕,姐姐好漂亮的。”
许念听见这话,拿出一个酸子儿往小七的嘴里一塞。看见后者被酸的挤眉弄眼,心情越发好了。
“这是我对你的奖赏,我可是最喜欢吃这个了。”说罢,往自己嘴里也是一塞。
“小七觉得不好吃。”犹豫着要不要吐出来,大眼睛在这时都憋着了泪水。
“吐出来。”将手摊到小七的跟前,许念嗔怪着“你这小毛孩,一点也不懂得欣赏这好宝贝。”
把那还未完全化开的酸子儿就吐在了许念摊开的白嫩小手上。
拿帕子随手擦了擦,将这小七抱到怀里。瘦瘦小小的,像只猫儿一般,瞧着年纪应是和连英一般大的罢。无碍,随后将人养的白白胖胖的也就好了。
“你叫什么啊?”
“小七~”
“不是,我说大名。”
范栖这时替小七答了话,“这孩子还未曾真正起了名姓。她是我一副将留下的,当时为方便将养听了杂话,只给起了个同音字的贱名。”
许念闻言,睨了他一眼。“你准备保持这行礼的姿势到几何?我们许府可没有那么多讲究。”
略红了脸,站起的身子也崩的直直的。“小七是个女孩,你若是得心的话,给许个名字也好。”
“可以啊。她爹姓甚?”
“同我一个姓。”
同你一个姓?倒是缘分了。“范里如何?”
“你做主便好,我未曾读过什么书。”他虽是得过那少年将军之称,却是由一小马夫拼出的。
“你可愿意?”
“小七很喜欢~”
“喜欢就好。”
让范栖坐在一旁,许念这会儿开始琢磨起了正事。那个奴贸她实觉不简单,隐约觉得里面还有些大文章。现下,既有这现成从里面出来的人,不妨就问上一问。
“范栖,你在那奴贸待了多长时间?”想了想,许念打着幌子就开了口。
“你是想知道那里面的真正情况吗?”显然范栖是猜到了。
“是。”既然被知晓了,一切就方便多了。
“那里不只是有我们这些异国的俘虏,还有一些是凤凰都的民众。而这些民众里有一部分甚至是官员的子嗣。”
“官员的子嗣?他们抓来的?”抓了官员的子嗣?胆子大的可不是一点啊。
“理应是。”
“那他们对你们……都用私刑了吗?”想起那些挂在墙上的刑具,还有明目张胆地放在地上的烙铁。不禁看了看怀里的小七。
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范栖的眉眼温顺了几分。“她未曾有过受刑,我替她挡了的。”
“先不说对你们这些俘虏的做法,这个我是管不了的。毕竟凤凰都没有明确的法文规定。但是,本都的民众被当作奴仆,还有些是官宦子嗣,那可说道的就多了。”她凭着这点就可以将那里给揭发个干净,到时她所不满的也可以顺手解了气。
“那个奴贸的来头很大。”
“来头大?怎的说?”
范栖沉默了一会儿,见许念仍是一副探究的神情。便开口说出自己无意中得知的消息。“你可知方柯?”
许念听到这问话,当即撇了嘴角,怎么什么都和这个方家有关?
“知道,那可是个有名的。”
正说着,管家急冲冲地进来,手上还拿着个算盘。“小姐,我与你说今日咱这饭食却要精简了,你得受些委屈了。”
小七听见饭食这两个字,扯了许念的衣袖,两只眼睛渴望地瞅着。“姐姐,我不想挨饿。范大哥说,你这里不会饿着我的。这不会是骗我的吧?”
“不会,到了你许姐姐这里想吃啥吃啥。”捏捏小七的鼻子,许念心下有了想法。
“管家,家里多了两张嘴,饭食怎能精简?好吃好喝的都给上着,还有我还要给范栖看病呢,这药材也要顶顶好的。”
“可是……”钱从哪里来呢?管家愁着一张脸,终是没有说什么。
三更的敲锣人,打着哈欠懒散地从方府门前经过。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纤弱人影从他背后翻跃而上。
许念将蒙着脸的黑布往鼻子上方提了提。要说打哪里去弄些银钱来,她每次必先想到方家。吃穿用度一点也不省,只不得有多少金山。现下无人拦着,她倒要闯上一闯。
但是,事实证明,有时从地痞那里得来的东西是不可信的。找了好久,才在众多院落中找到了库房。
轻轻开了门,被正坐在里面的方柯给吓了一跳。
“咳~我路过的。”说完,就要转身走……
“啪!”门合上的声音在这个有些热闹的夜晚里仍旧很惹人注意。
“许念,该算账了。”
“哈哈,咱们这有什么账可算啊?我这一个弱女子~”呵!这个时候还想往上冲,那她就真是个愚钝的了。
月光洒在方柯那张病态的脸上,显了几分厉鬼姿态。
“你这弱女子说在其他女子身上还可,说到你许念身上,不可。”撑着摆放在正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一站立,隐在这屋子暗处的人也就一概而出。
“想怎么着?”索性开口,今晚怕是就栽在这里了。
“方某不想如何,只是单请你去自家暗狱里走一遭罢了。”
灯火明亮,四周黑漆。这里的风格倒是和那奴贸相像得很。被捆在一个木桩上,还有闲情看看周遭,许念自认她这心志是好的了。
把自己抓来也不管了,这个方柯心里想得什么啊?不过总归是不能憋了什么好心眼……
凤宣宫内,央炽对斛觞容说着些近来的消息。
“你说,这一南一北还有一个偏疆都给派了出去。这现下都城里单有着一个方家的,我看呢,或许在这个时候浇把火是极好的。”说着,把手下的糕点分成他说的那个形势摆好。一大块糕点被分成四份,南北,边疆三份都离了远处些。
斛觞容瞧见他孤零零放在主位的一块儿小碎,抬手捻了一小撮碎末洒在那周围。
“你当那女帝真是个没脑子的?财权给了方家,兵权给了许禁,刑部是徐无,政事上有林毓和太子,监管的是原家。看着是把权都放了出去,可实际上呢?这里没有人敢反,也没有人敢对她表现出一点不予遵从。”
央炽将盘子上的糕点一股脑倒进嘴里,也不任摆弄了多久。倒是个惜食的,良久思索不出来。“为何啊?”
“你认为许禁怎么样?”
“是个忠赤的,那女帝的命令从不违抗。这也好说的,不是赤羽么?哦!他手里的兵权,那定是不敢惹的。”
斛觞容挑眉,“可是远水不解近渴。你当他每次出行前都在巡兵营待那么久是作甚?单是阵前调整么?”
“你是如何得知的?”
“在风尖尖上的人,怎么可能什么都做得严严实实?莫不是忘了我一早结下的那位。”
央炽挠挠头,好吧,他还真是忘了。“那个怂包,底下做的手脚挺多哈?他真是不怕被他老娘发现?”
身在此间,怎能不好好谋划?
“除了此人,还有一个。”
“谁啊?”
“原家的。”
原家的?央炽拧着眉想着,手上半举的酒壶迟迟不动。
“一个老头,半截早就入了土,不过顽固一个。有何要紧的?”
斛觞容拂袖站起走至窗前看着外面的弯弯月牙。“他家可不止有一个原正清。”
“你是说……”猛地想起了什么,央炽难得有些严肃了。
“不过,就算再厉害,一盘散沙而已。就算拥护者再强大,可终究抵不过背叛和失望。”斛觞容想至此,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恰恰好的弧度。
“那静观其变?”看不惯他这样一个人独独站立的模样,倒是像要飞升的仙人。央炽一手拍按在他的肩头。他都没有得了什么好道呢,怎么能就让他得了先?
“自是不能,我怕时间不够。”
这下倒是央炽挑了眉。
“那你要如何?”
“清风阁,天澜处。”
撇撇嘴没劲了,央炽摇着酒壶赶忙走了。笑话!那个被白送来的侍卫还让他喂了药给扔在小黑院呢。
看着央炽走远的背影,斛觞容不禁觉得好笑。“记得,弄的干净点。”当初带回来时,央炽嫌弃麻烦就把人喂了药扔了一边。也是不知,他和他的那个师兄怎就闹的那般僵。
“哼!”
当晨时的一缕阳光从这暗狱的缝隙中射来时,许念被一盆冷水给泼醒了。
“哈哈……你不是能耐得很吗?怎么现在也落在了我手里?”
来人是方矛,浑浊得眼,恶心的面容让许念本就不好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染了些戾气。
沾了些水的眼透着雾气本应是柔美,却在这时狠厉尽显。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将与的,况且真真以为困得住么?
“呵!原来还想着见识见识,现下倒是不想了!”两只手攥紧了,使了些巧劲一撑,绳子也就轻松地被挣开了。这种小把戏,还敢在她这里耍横?小些时候玩的不玩了,倒是得感激感激连润。
“你你你!”原是张嘴想嘲斥的话被堵在喉咙里换成了三个你字。
揉着腕子,倒真是个蠢货。真以为他那堂弟将她困在这里是为他报个仇?她也就是个待宰的羔羊什么也做不了?一个人偷摸了来,把身边看守的清了个干净。
“你虽泼了我水,但我念着些你这好心的事,也就算了。麻溜地滚一边去,不要挡你许哥哥的道!”
然而,有些人总是在寻死的路上不断挣扎。
“来……”
一脚踹过去,将这方矛踩在地上。
“我说你这偏是要挨打不成?”
“呜……呜”
“呜呜咽咽地说些什么了?你许哥哥听不懂!”
提溜起来,拖着这人就往外面走。
“放开我家公子!”
“快些将人放下!”
……
吵吵呼呼的,麻烦!
“闭嘴!在搁这儿给我说话,我就把他扔在这烙铁炉子上!”
这一厉声,瞬时没有人敢往前走一步。
带着方矛,许念悠悠然然地走到了方家的院子里。
刚过了一个角门,就与眼前几人打了个照面。心下暗叹,这怎的又遇到了?
方柯阴着一张脸,自己这个废物堂哥,尽是坏他好事。“许小姐,不知可放了我家堂哥?”
随是问句,却是带着些强硬的滋味。怕是料到了许念一定会应下。
“哦?不算账了啊?我还以为我得迟些才可见得到烈日呢。没曾想只不过半夜光景。罢了,罢了,放了他可以,我要你给我些好处来。全当是赔个情了。您说是不是啊?清风兄?还有后面那个腰细的清倌儿?”
“清倌儿”这三个字一说出口,不论方柯还是魏清风脸都变了一变。
“你要甚好处?”方柯压着些气开口问着。
“嗯~不多,也就我昨夜进了那间屋子的三箱~”
三箱倒还好,不过是一些银两……
“金子。”
“好!”咬牙应下,这个许念!果真如从前一般,小霸王一个。
“那,你这堂哥就给你了。”
随手将方矛一丢,拍拍手利落地走了。
“给带回去!”现下是连堂哥也不愿叫了。
自以为这场晨时惊动平息了,方柯暗自放了心。正正准备将二人引至书房,却见那人不见了。
方柯:“……”
还有完没完了!
好顽吗?”从后面追上来的斛觞容将许念一把抓住。
“好顽啊,怎的不好顽。”甩开那胳膊上的力道。“尤其是看见凤宣到殿下操纵的一手好招,我更是是觉得此番来的甚是不亏。”
“你太过任性放肆,放这之前叫遮掩,放在现在叫不知天高地厚!”斛觞容说这话时显然是带了气的。这架势瞬时让许念又想起在国庙后山他说的“放荡”二字。登时就被点着了似的,提了拳头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可是怎会就如此称心得了上风?斛觞容将这人儿裹在怀中控制着。眼见的都是许念的狼狈样,泼了的水还没干,将她的发弄成一摞一摞的,有些碎发还沾在她的脸颊处。这副姿容,怕是只得那双带了血丝的怒目显眼罢。
“你凭什么这般厉声于我?你以为你是谁?”双手不断推攘着,就要离开他故意攒了力的怀抱。
“是,我不是谁。但是,你要知道你现在所知道的一切都过于惹祸了。”附耳轻声威胁着。他必须让她知道,现在的凤凰都不同于过去,表面一派欣欣向荣,实则早已是漏洞百出。若是还这般什么也不顾的话,先不论以往有无恩怨,怕是只要是稍稍不甚,便可携家眷入那虚无之境。
“可这一切的挑起者不正是你吗?凤宣!你怕是过于自信了!”
偏就以为自己是什么都拎不清的白痴吗?她自小生着的许府,可不是只换个肆意。
抬脚要将后面的人给踩上一踩。倒没想,竟然斛觞容退了一步,顺道将她就直接往后按,生生让她做了个下腰的动作。
“许念。我不是自信,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小心’二字的重要性。”
说完,将人给一拽,弄直了身子。
……
“小姐,这!这!何来的如此多的金子?”
管家惊讶地指着地上刚被人送来的三个箱子。
淡定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许念瞥了瞥旁边站着的范栖和小七。
“我说过了,家里新入两张嘴,不能亏待了。”
说完不顾管家依旧长大的嘴,对着范栖和小七招手。“过来吃饭,我只说一次。”
原本有些犹豫的范栖在听到后半句时,便直接迈开了步子去桌子前坐下。他这时好像有些明白管家刻意放上去的两个餐碟,她一向这样什么都不顾的吗?
“小七,你多吃些,正在长身体呢。”虽说是给起了新名字,扔觉着叫小七亲切些。
听着许念在一旁不断给小七夹菜絮叨,范栖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像是在他的记忆深处,向往的不过就是有朝一日安家恬睦。
“小姐,咱要不报官罢?”
“为何要报官?”似是有些疑惑,许念不明白管家如何就想到了报官这事上。
“这么多的金子啊,万一是什么栽赃陷害呢?”说着,管家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生怕有什么人突然冲出来似的。
这一动作惹的许念哭笑不得,现在的管家可没有以前那股子精明劲了,难道是越老越胆小么?
“好了,管家,你若是怕麻烦就清点了放在咱的小库房中。不过,该用还是得用。”
“是~”这一声,颇显了几分惆怅。
方家的书房中,茶已换了几盏,方才将所论之事定了下来。余下不过是盘一些客套话。
“殿下,可是与那许念相识?”
方柯还是将话引到了这里。他原先是想着用那许念要挟林毓,让他在陛下那里失了势。可是竟没想一番变化,让人给跑了。更可气的是,跑的时候还顺带拐走了自己的三箱黄金。而偏就在不幸之中又添了几多新路子。凤宣对这丫头挺上心,若是……
“她有缘救过我一命,自是要多照顾照顾。”
“哦,原来是这样。可她毕竟是许家的,又和林毓关系匪浅……”
话未说全,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斛觞容清浅一笑,“不动许家亦然可得。”
“哦?”
“从最难啃的骨头下手,不失为一偏锋。”
“那方某就等着消息了。”
最难啃的骨头,他这模样不想也带着阴狠。
魏清风全程只是充当了一个陪衬,他无甚话可言,对于二人的决定也没有半点不应。单是在告别之时给方柯留下一句——“有事可寻清风阁”。
“殿下,岸可还尽心?”
听着这话,斛觞容明显是知道了,那央炽没有处理干净啊。
“你倒不如,直接言省得浪费了口水。”
“央炽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魏清风肃着一张脸说出,惹得斛觞容忍俊不禁。
“这我可不知道,你得问他了。”
问他?他怕他也被像岸一样,无端被喂药加之被迫休息。他这个师弟要说容易看透是一面,不易看透又是一面。
“林毓那里怎么样了?他还抽得出空当来管太子么?”
斛觞容想起那个大他一岁的少年,不知怎的竟觉日后他会是最大的一个对手。
“这自然是管得的。他倒是本事很大,一眼瞧中了漏洞。北方疫病之症主在临城,他往那里走的时候便确定了。现下那李太医又过去了,倒是不愁没有药可医。他做的只是除掉那些凤凰都的蛀虫就可以了。”
“那你说要不要……动手?”
斛觞容承认他现下有些冲动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抖。
“虽说不应养虎为患,但现下若是动手,一切便就付诸东流了。”
听见他说动手时,魏清风眼里有着惊诧,但随后还是说出不妥之处。他不应该如此心急的,若是真有这般心急,那早在他提出除掉许将军时,他便不会有什么阻拦了。而除掉许禁可是比除掉一个林毓简单多了。尽管林毓看起来只是一个弱书生提起来的。但另一面,这林毓与许家之间的关联也是很深啊……
在魏清风不断翻涌的思虑中,斛觞容已是恢复了些淡然。他告诉自己不能急,也不要再有任何妄想了。
“恐是我觉得他这人藏的有些深罢。太子那里你可有事事入心?”
“这是自然,幸得他有些愚笨,为我们所用……”
“不,你错了,他这人可是一点也不笨。”
不笨么?
忽地,怔住了。
是啊,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真的为命是从……
是夜。
斛觞容反扣着许念的手,将她按在后面的墙上。眼里是一片平淡。不,如果仅说是平淡的话,许念觉得并不够。那只是表面的,在那平淡之下,却又隐藏着什么。
静静地风拂了两人的面孔,用一种极其轻柔的方式告诉两人,这场彼此对望的战役该结束了。
“原是你啊~”
听见他说这话,许念忽然想抽出自己腰间的软剑。当然前提是这个人将她放开,那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过去。
“你闯进我府上,将我按在这墙上,对我说一句‘原是你啊’。你不觉得太过可笑么?凤宣殿下!”
“我叫斛觞容。”
“嗯?”
突然听见他说这么一句,很怪啊。我管你叫什么?不过,现在还有一件正事需要做。
“放开!”
“好。”
低着头,垂着眸。斛觞容盯着自己踩在脚下的泥土。随意动了动脚,有些黏。想来是有人刚刚在这里浇了水。
“说吧!来我这儿是干啥?”
这个人就算是低着头,也比自己高很多。自己抬眼原是想直瞪着的,但现在,索性往前走了点,整个身体就那样随着往他的视线处去。
为了方便盘起来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丝丝发散了下来……
斛觞容只觉得有一阵柔软滑过他的眼。有一些不真实,他连眼都不敢眨了。
“说啊!”
对于自己头发散了的事情,许念并没有理会。她单感触,若是再在这里磨蹭的话,蚊虫可要来了。那些爱吸血的小家伙,可是烦得很。
“没什么,只是突然感觉没有地方可去了。”
夹杂着些委屈的声音就那样从斛觞容嘴里说出来。罢了,他借着那个龌龊的理由,不就是希望能与她待一会儿吗?
“没地方去?啧!不容易啊。我给你推荐几个去处可好?”见斛觞容虽是没有说话,却抬起来头。许念冷笑着言“随便找棵大树,找个破园子,或是这凤凰都城里的某个深巷子,再或者狱间司的那什么临前室。不过这个你得费些功夫了,犯点什么大错,才能去借宿一宿。倘若这些你都瞧不上的话,不如去那清风阁,找点银子的活计,不也是可以的吗?哦,对面的花楼也行,那里的莲花姑娘可是很妖艳!”
耐心地听许念说完,斛觞容没有半点发火的迹象。甚至,还问许念“我觉得许府的闺房也不为一个好地方。”
脸色变了变,许念一把推开眼前这个人。
“你若是再这般胡乱地扯些没用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怎么不客气?比如拿你腰上的软剑刺过来?”
心里一咯噔。不错,这人还是很熟悉自己的。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是又如何?你这张嘴,真是让人讨厌得紧!”
仿佛又记起了国庙后山他说出的话。什么放荡?什么不知悔?
呵!
她可是同样有个缺点,就是特别记仇。与方柯那种建立在某种利益的报仇有些不同。她的方法,是即得的,用彼之身解我之毒。
“我不记得了。”理所当然地撒着谎。斛觞容面不红,眼又直直地看着许念。让许念顿时感觉一股无力感。
“我真心的想揍你啊~”许念翻个白眼毫不掩饰地表达她的不满。
“你打不过我。”
“呵!麻烦再从这堵墙上翻走!”
把人引到许府的一座小亭上,亭下缓缓地流水,在夜晚中泛起星星点点的光亮。
倒上一杯沏好的茶,送到这人面前。继而坐下,托着下巴沉思。
“你这里很冷清。”
却又充斥着一种无言的温和。仿佛那些多余的浮华本就不应出现。
“冷清吗?我也没怎么觉得。从前三人,如今变成了四人。理应会增些人气的。”
不懂她说的什么三人,四人说。斛觞容现下只是拙劣地为自己找一个又一个话茬,以便留的久一些。
“当初,你怎么就想到帮我的?还有之后的诸般维护?”
这真是一个极其糟糕的问题。
“你好看。”
万万没有想到的答案。但是随即又觉得这样一个回答又是最恰当的。她与那些人也是没有不同的。
“是吗?”
呢喃的声音虽然有些低,但还是让许念听到了。
“自然是,我可是个极其俗气的人。”
有些困了的许念,顺势打了个哈欠。睁眼闭眼间,泪花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顺着眼角往下滑落。
感受到脸上的那种触感,许念有些愣。这个人,不会又抽什么疯吧?连忙偏头躲过。
“那我能真正迷住你吗?凭着这个迟早要带到土地里的丑皮囊。”
“你今日有些醉了。”虽然没没有喝半点酒。
“嗯,我装的。”
“这有什么可装的呢?”
对啊,这有什么可装的。
“你困了吗?”
“难道不够明显?斛觞小皇子你该走了。”
等到眼前的人消失以后,许念才凌着眼将躲在暗处的人给叫出来。
“今晚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管家更是如此。”
带些吩咐的语气,许念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说辞的。不过,当前得如此。
“那个人是比目国送来的质子?“
点点头,表示应下。许念端起桌上冷却了的茶,一口饮下。却在听到来人,一口茶喷出了个惊愕。
“我见过他,在奴贸。”范栖怎样也没有想到许念的反应会这么大。
怎么搁哪都有这个人,他就不能消停点吗?
“奴贸?他一个人去那里干什么?”
拿袖子随便擦擦刚才弄出的狼狈,这会的语气才是真切的。
“要不我再去瞧瞧?”
“不必了,这件事我再想想。”她需要一个让她喘息的都很难听到的人。
“那我先退下了。早些休息吧,小姐。”
面对范栖的例行问候,许念摆摆手往自己的小院去了。
……
凤金宫。
“你说什么?林毓哥哥怎么了!”凤羽抓住来人的肩膀带些着急的摇晃。
看见这个人害怕地连话都说不利索,凤抿着嘴上前把凤羽拉开。
“公主,先让他把话说完吧。”
凤羽没有在意凤的触碰,倒是也没有过激行动了。单就是声音仍是带着一股威吓。“你快说!”
“丞相大人……他,他,消失了!”
“消失了?怎么可能消失呢!”凤羽惊呼道。于她而言,消失的意思比受伤还要可怖。“找!赶快找!一定要把我的林毓给找到!”
“是!”应话之后,这人连忙走了。不敢再有一丝停留。这个小公主比之陛下更为弑杀成性。
凤羽略晃了身子,林毓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一定!凤上前虚虚将她的身子扶正。她忽地,像是找到法子了“你也赶紧去!你也去找!你比他们都要强些,你去找一定没有问题的!”
被推攘的凤没有如凤羽所说即刻动身,而是缓缓跪下,抿紧了嘴,不发一言。
“你给我去啊!为什么不动?是不是不认本公主了?”推了几下地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凤羽急了,眼角本来因为担忧凝成的泪水这会儿直往下掉。一转身子,拿起一个不知从哪个国家得来的宝瓶就往地上摔。
碎片落了满地,有几片是冲着凤去的,他发觉了但是没有理会。
当找到一个发泄口之后,凤羽变本加厉。一个一个的扔到地上,碎片落地的声音在整个凤金宫回响,久久不绝。
“殿下,别摔了。”
正捧着一个玉盘准备往下摔的凤羽顿了一下,将手中的玉盘瞄准凤砸过去。
“本公主偏要摔!”
“我会去的。”
没有理会额头上流下的血,凤出声道。
“早些如此不就好了。”说着凤羽就要往他那里走着。被凤呵住了。“殿下莫要动!地上有碎片会划伤你的。”
抬起的一只脚,收了回来。凤羽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满脸是血的人突然噤了声。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不过,那是他自找的。谁让他不听自己话的?说什么侍卫,不过也就是一个奴而已,自己有什么在意的。还是母亲说的对,这种人总是会教坏自己。
“那你还不去干什么!我这里会有人收拾的!”别别扭扭地说出最后补充的那句话。凤羽将脸别过去了。
待她再次往那里看的时候,地上单存着些红色。
“霄奇,你说的可是真的!林毓不见了?”凤贺从主位上立马起身,步子踉跄着往门口行礼的霄奇走去。
“是,我也是今日才收到消息。”霄奇面上平静,实则内心满是焦虑。他只盼自家公子无事,更是急切于赶紧离开这太子身边,去到临城才安心。
“这!唉!怎的一个大活人就能不见了?这里面绝对是有蹊跷!也不知林毓可还安好……”说着,凤贺眼睛就红了几分,拿着衣袖就去揩。
“太子殿下,莫要太过担心,小丞相是个福气人,定会平安的。”何言礼在一边劝到。
在一边的霄奇只觉得聒噪的很,这个太子不说赶紧想办法哭个什么劲?若是等他开口放自己回到公子身边,怕是要等上好一阵子了!
“太子殿下!霄奇知道渊城这里的水患还未有起色,但,公子生死未知霄奇实在忧心……所以,请太子殿下允霄奇回到公子身边!”开口之时,霄奇就已跪在地上。如今更是将头扣于地面。
“好好好!你赶紧动身,一定要保证林毓完好!”忙将袖子拿下,凤贺亲自将霄奇扶起来,还替他拂了膝盖上的灰尘。
虽然这个太子很没用,但是在对自家公子方面还算上心。如此看来,也不是以往那么讨厌。退出门外的霄奇如是想着。
“太子殿下,如今是越来越娴熟了。”何言礼笑着为凤贺递上一方帕子。
瞟了他一眼,凤贺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你怎样看林毓消失这件事?”
“殿下如何看?”
“不得不防。”
“殿下一直都在防,所以不必担心。他那般的人,怎么就会轻易被人抓了呢?”自顾着走到一边椅子上坐下。他在太子这里倒是自由极了。
“说得不错。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他这一出为了什么呢?”
……
凤裳宫。
“陛下!有急奏!”
来人跪在地上,说了这一句却不再言了。
凤揽月瞥了一眼往瓷瓶里插花的容裳,随即看着地上那人。
“说!”
“陛下!安宇国国王被杀,三皇子棉锦即位。”
原以为是什么大事的凤揽月笑了。“朕当是什么,这不是好事么。”
“棉锦他,他将自己的子民全部赶出了国门,国内现只有公候大臣……”
堪堪掩了自己的半张脸,凤揽月笑得更欢了,半倚在榻子上。“他还活着吗?”
“活着。”摸不清陛下要做什么,传信的人冷汗直冒,他这次不会就要掉脑袋了吧……
“是个好消息。除了这还有旁的吗?”
“丞相不见了……”
“不见了?”凤揽月扣着自己的红色丹蔻喃喃出声,“怕是又搞什么幺蛾子。”
容裳听见这话,插花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照常做着自己的事。
“你下去罢,朕知道了。对了,记着领些赏子儿。”
“陛下圣德!”
凤揽月从榻上下来,走到容裳身后抱着他的腰,鼻尖闻见一股淡淡的花香。
“我要出去几日。”
容裳放下手中的花,将腰间环绕的两个胳膊拉下。
“你就不能没有一次不是开口与我说这个吗?”再次缠上去,这次她双手交握,头埋在他的脊背上。
“果然,你永远记不得你说过些什么。”带些讽刺的话脱口而出,容裳惊觉这似乎已经是一种习惯了。
“帝王之言,总归有太多不可信的。我又不是第一人,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人。容裳你身上好香啊~”
身体蓦的僵硬起来,容裳带些狠劲地将凤揽月的胳膊抓住,将她整个人扔到一边。“当然香,梨花是最香的。”
好不容易站稳的人,听见他这句话以后倒是落在地面上了。
“容裳,李太医去了他处。我的病好像又跑出来了呢。”
眼里的泪掉落在地上,“啪嗒”一声,有些响亮。
“那就更要管好自己,不要发疯。”
模糊见只瞧见白色衣袂飘过,那上面绣着的是梨花罢……
“疯?我一直都没有疯啊。疯子可是做不了皇帝的。我现在做的好好的呢。”
从地上站起来,凤揽月走到容裳插花的桌子上,拿起一支插于发间。
“不论是死了的人,还是活着的人……都休想让我退后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