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锦看到的卫厌……
被凤凰都的那些将士一人一刀刺了好多血洞,她都不用细究有多少暗沉藏在他冰冷的铁甲上。或许都不必称之为铁甲了,原本的作用早就没了,现下不过也是累赘而言。
不然,谁能看见这人身上挨了几刀,扎了几个血窟窿……可就是这样,这个人还是不肯倒下,一点也不服气。
满是血污的右手握着剑,他几乎整个身体都靠这剑撑着了。若是他身子底下或者周围是平地,亦或者凤凰都的人不上赶着在这个时候鸣了鼓……她是不是都能听见这人身上血滴落的声音,看他怎样向她证明,他从未输过。
棉锦的凝视好像是有一阵,久了才一步一步往他跟前走着。身上的国服很是繁琐,也很是整洁,未沾染一点狼狈。可是就这一段很短的距离,偏就染上了——她这一生都去不尽的脏污。
卫厌看到她在自己身边半蹲了身子才知道自己又撑不住,往下落了几分。
他不要跪下,尤其是在棉锦面前,尤其是这个时候。刚才的话听到了吗?自是听到了。隔了一段距离他都能看到这人眼里含泪的模样。当真是没有一点出息!
有什么好哭的?一个男子就算是亡了国,且还是他自己要亡的!哭个什么劲?
再有他又不是不明白,所做的那些民众驱逐不就是一绝后患吗?徒留自己这些愿意卖命的。他又哪里知道,这一切早在命令下去的那一刻,留下的人里面就没一个活着的了。
可他是一个例外。
他是认为自己能赢的,带着整个安宇赢!告诉他,自己可以护得住,也比那个琴师强上百倍!可是呢?终究说大话了。
“你……如愿了……”
棉锦见他几欲动了的嘴唇说下了这么一句。突就想起了这一遭是为何,嘴角向上勾了勾,或又觉得这样不够,便扯大了弧度。
“是啊,我如愿了。”没有用什么国王的自称了。她终究是为自己活了,终是可以摆脱这个身份,这个折磨她几乎半生的无法选择的枷锁!
“那……便……走!”走得越远越好,和他的琴师走罢!无论是哪里都不要再踏进安宇国了,不要让自己死了都不得宁静。
棉锦嗤嗤笑道,“好啊。可我总该是告诉你一声的,不然怎就能愧疚如斯呢?”
卫厌身子已经有些颤抖了,他觉得除了还挺着的脊梁外没有一处可服从他自己的意念。但就是如此,他还努力瞪大眼睛盯着棉锦。
“我是女儿身啊。”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和缓些。这样总能让他释怀罢。
卫厌当下不用凭着自己强撑的力气去瞪大双眼了,只这一句话便让他的眼睛放大了几倍。但随即闭上了,很干脆很利落。“原……是如此!”
没有再说什么了。棉锦知道只这一句,就是了了所有。伸手想要扶一扶他,她不想让他躺在这些众多尸体上,成为其中的一份子。最后,落得个魂乱葬地。
但是单这一个要求也被拒了。
“走……”
伴随着这个字声音落出的还有他轰然倒下的身体,双腿挨到了地面。被众多尸体挤兑的一小块地盘上,他脊背挺直地跪下。
棉锦不再看了,转身一步步走了。她的泪早就在转身的片刻止住,所谓的几滴落下也就悄然了。
……
“将军!你醒了!”许左得知许禁醒了之后忙赶过去,扑到他的床边,两眼满是担忧。
“嗯……”
睁眼的瞬间许禁就已经知道了他如今的状况。总归是处理完了,但他怕是也没用了。
“可是插的黑色旗子?”
许左还想问的话就这样被噎在了喉咙里。只得先回了许禁,“是,黑色的。”
黑色旗子意味什么呢?意味着此仗打的不如意。主将是要受责的,赤羽的名号也就被夺了……
“这是唯一一次吧。”唯一一次他不能全身而退,带伤归来。不,捡条命回来就是不错的了。
“是……”
许左不敢去看许禁的眼睛了。他的将军,眼睛里没有光了。
“回去罢。”
说完这句话,许禁就把眼合上了,仿若要休息的样子。
许左没有吐出的话,也不得问出了。他想说什么呢?“将军,你还好吧?”“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的腿还有救,只是……”“陛下会有所体谅……”
全是些戳心窝子的话,也全都是些废话。明明都知道的,说出来根本没有半点用,只会让将军愈发痛苦。
许左低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在他走后,许禁没有睁眼,尽管他知道自己压根就睡不着。
心里想得只有一件事,不知还能不能撑两年了。
……
凤凰都,临城。
许念刚躲过一道视线的窥探,靠在墙上暗叹运气之好的时候。突就觉得心口疼的厉害,不得不半伏了身子,稍作缓息。
这是怎的了?突然就疼得这么厉害?她不是一个善于回忆痛苦的人,对于那些她巴不得早早地彻底地忘了。可在这一刻,冒出了点什么念头……
爹爹!
这一想,索性也不管这里有什么了。一心想着要回去,赶忙地回去。
斛觞容一直跟着她,只不过不敢跟的太紧。只在这宅子外的墙上悠闲坐着,只要她一被发现就带她离开。
正感慨怕是还要很久的时候,眼睛突就瞥见了她慌乱的身影。被发现了吗?可是这动静不是很明显啊。
不管怎样,先下去看看再说。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时,就见许念像是没看见他似的,两眼无神直往前走。
“你怎么了?”斛觞容出声地问着,两只眉也揪在了一起。
许念未曾理会,绕过他继续往前。
“你魔怔了?!”阔步迈到她身前挡住了许念。
急促的声音,前进道路上的障碍,让许念不由地回了神。慢慢抬眼看清人后,许念登时红了眼眶,一双手不自觉地环上了斛觞容的腰……
斛觞容怔愣间,听见这小姑娘闷闷地开口“我不看了,也不究了,我想看我爹爹了……”
爹爹?
斛觞容抬起手揉揉许念的头,柔声开口“那我们今日就走好不好?”
“好~”
得了回应之后,许念不仅没有放开斛觞容,反而抱得更紧了。像是要把自己的恐慌不安通通分过去一半递给他。
许念跟着去看的那院落是林毓今日和府衙大人时常相谈的地方。往日里范栖只是远远跟着,几番确定也就给定下了这是一个藏着些秘密的院落。恰逢这日里她也偏受了些斛觞容的刺激,寻着时日不久,亲自躲在一处查探。
可如今却又白白失了这机会,心口的疼痛迫使她不得不回去。
待这院落附近真正清冷的时候,里面才活泛。
林毓先不论屋子里坐着的两人,手里的折扇打开又合上,往日里眉目间的笑意不见。
疑似焦虑万分。
直到霄奇扣门进来,才吐出一口浊气。他告知了霄奇若是许念离开了才许找过来,否则就一直在许念那里跟着。现下霄奇也是回到了他身边,便也有了心思去应对这屋内的两人。
“府衙大人,不知我说的你考虑得如何?”
不待那人张嘴,林毓又补着些话。“哦,忘了与你说,那些个人啊,都死了,一抷黄土。想来我是挺仁慈的。可是,不知再来这么一次,我还会不会将这尸首给安置好。这实在是说不准的。毕竟不是谁都有嫣夫人那样的美貌,那样的特殊……”
那位清瘦的府衙大人似是急了,忙呛声道“林小丞相莫要欺人太甚!”
林毓:“欺人太甚?你也有胆量说这句话?我来想想是为何敢言?是你找人往河里井里投的那恶心玩意呢?还是你故意瞒着说没有收到什么朝廷给的银子?再或者佯伴着什么也不管然后背地里做着土匪?我是见过些贪的,倒是你这样的少见。也是,毕竟不是谁都像临城的府衙大人一样——心思机敏,玲珑七窍。也比不得你这么贪的没了人样!”
随着林毓每说一句话,那临城的府衙大人的脸就白上一分。到了最后,那张脸堪比鬼魅,清瘦的身体也抖个不停。
林毓心里暗自啜骂。就这么个玩意也敢玩这么大?不过好歹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躲在后面推个人出来。
“所以,想清楚了吗?”厌烦的情绪又多了些,林毓不想再与他打什么模糊眼了,一次性说清楚也就了事。
“一切……听从丞相吩咐!”
还行,不拖沓。
“你呢?”轻哼的一句话,林毓知道这人会应下。绑在一条绳子上的人,敢有什么不愿的吗?看重他也不过是怕心智不坚坏了事而已。
“草民自是听从丞相大人和府衙大人的吩咐!”
府衙大人:“斗胆问丞相大人一句……”
“说。”
“嫣儿肚子里的孩子……”
“活着呢。是你瞧不得的李太医给治好的。”林毓闻此冷讽出口,倒是蛮会心疼人。
府衙大人涨红了脸,磕磕绊绊了半天,才放下一句话。“李太医的医术自是好的……理应加谢……”
“我倦了。”林毓将手里的折扇放在桌子上。
“我们这就退下。”
门打开合上的声音过了一阵,林毓才呢喃着问霄奇。
“走了吗?”
“走了。我听见许小姐说要回去了。”
明明是已经确认过得事情却仍要再次问出。霄奇猜想他的公子应当是怕得过火了。不免心中升起乱涌的悲凉。
“那就好。”
接着又是一阵安静,林毓没有开口,霄奇也就低着头盯着地面。
“霄奇你或许觉得我变了……但是,我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她受伤。”
霄奇听了这话以后,正正经经地给林毓行了一礼。
“公子自是极好的。霄奇也从不会去误会公子。”
林毓抿嘴在心里嚼了这两个字,没有反应。
大致又过了许久,林毓从座位上移开,亲自去搀了霄奇。
……
许念向来是这样,想到什么做什么。当日里想着林毓出事便立马偷摸从都城离开赶到了临城。自后,发现这里不简单,隐约藏着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便瞒着林毓不走非要留下,自是也做到了。现下查了三日有余,好不容易发现了什么,临门一脚之际又突起了心思要回去。
不过往日里依着她这性子的人只有林毓,徐煞。可是左右两望,许念莫名觉得有些想笑。两个都是些自己才认识不久。难为了,竟也跟着她胡闹。但是,这种感觉还挺不错。
“你们就没有觉得我这样太过无理取闹了吗?”难得一次,许念竟是煽情了。想把自己揣摩的小心思放出来,当然平日里也不乏,但今日这仿佛才是重头戏。
因为这话一听就不该出现在许念的嘴里。
斛觞容骑马之时一直在想林毓究竟会把临城这一手扯在谁的身上。而他这番本来不应该掺和一些没有用的进来,现下弄的这是多加麻烦。且太子那里可是快要撑不住了。舍弃宝贵的时间来拖延这么个烂局完全不像是他往日里的风格。
思索间就听到这小姑娘这样开口询问。嘴巴微张,想要回话时,又觉不妥。眼睛一瞥发现了许念低下的头,她还腾出一只手去不断摸着马儿的鬃毛。
不喜欢看她这样。
她也不应该这样。
露出一丁半点的颓废,伤心……仿佛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荒凉。
可明明她是他一直不敢去争取的光亮,是早起光明亮起的第一束,他永远也不得的那般恣意。现在因为点什么就晃了神,真是愚笨!
可跟她一样愚笨的人还有一个。
“小姐做什么都是对的,没有无理取闹。”范栖听了这话的回应。他隔了一段空隙才答话。原以为会得了什么深思熟虑之后的妙语,却没想是这么一个俗套。
斛觞容眼里刚好游过一阵鄙夷,就猛地看见许念抬起了头,亮着两只眼。
许念:“范栖!我没白花钱!”
没白花钱,买了一个自己的忠实伙伴,真好!
“你倒是肤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花了什么钱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斛觞容的话就像一盆盐水泼向了他们也泼向了自己。
但人家两人是没有受伤,就算过个盐水也没什么,当是过一个刺激。而他是把鲜血淋漓的伤口刨开,过了一遍盐水。
当真是疼与屈辱并当。
“也就你那个脑子里想得是这些了!也罢,你毕竟曾说我是放荡的人。”许念的回答也是不甘让步。她本就不想听什么烂话,可这斛觞容还偏要说。
就不知道在他的嘴里得一句好话怎么这么难?
终究是还存着些幼稚心思,说些话只会两相伤害。
一方不输令一方。
矛盾又可惜。
总是不会让自己不如意。
“你也就记性好了些!”还是只记得自己惹了她,让她恼了的话啊,事啊。怎的就不见她将那些自己做的好事说上一说啊?想来根本就是不介意罢,只单单顾得旁人对她的善,就不记得自己予她的慕意。可是,自己偏又爱生受着。
“你也就皮相好了些!”许念一听这话随即开始了反击。生怕自己在他面前输下了。
范栖在一旁瞅瞅这个瞅瞅那个,这两人谁也不服谁。这眼对着眼,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真闹还是假闹。总而言之,他缄口莫言是最好的做法。
皮相好?斛觞容听见这三个字顿时心中又升起另一种不悦来。想来以往种种都是因这皮相吗?那即是如此的话,也没见你有半分沉迷啊?
呵!
不过讽言也只在心里打转了,他可不愿再对着她起什么争吵了。想来回去之后,还不知得找什么借口才可去瞧她。又何必现下还不珍惜呢?
看着斛觞容率先挪开了眼,许念微扬的下颌收了回来。
甫一收回之时,她便也起了悔意。怎可那般说呢?若不是因为这容姿他又怎么会被丢到他国?冠上旁人硬塞的姓,无论走到何处都是小心谨慎……且不知何日才可归……
想着斛觞容已经越过了她与范栖骑马走到了最前面。
说什么歉意么?
那算什么啊?
说出去的话,根本就收不回来了。又何况是如此之言,与其心攒着愧疚,到一日惹了厌两相烦扰。还不如现下就将它给挤出去。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爱睬理就睬理。
若是不愿的话,那我也不强求。
马鞭一扬,许念快速走到斛觞容跟前。“比目的男儿骑术应当不差,想你也不例外。怎样?比一场?”
“赢了如何?输了如何?”
不问如何比,直接问什么输赢。
许念吸吸自己的鼻子,“我输了的话,今后我不再与你呛声了。本就没意思的事。也不知怎么搁你这儿就过不去了……”后面这句话的声音许念是放的很低,斛觞容未曾听清。
但就是模糊,他也知道她是有了悔意。不知怎么偷偷埋汰自己吧。这代价也是很好,他也不想每次弄巧成拙了。破坏本就来之不易的时光。
“但若我赢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许念特别有底气。“那你就!你就……”憋红了脸,她可是还没认真的揣摩呢。若是自己赢了呢……对他是有什么可提的呢?而且自己也的确不会赢啊。她都想好要如何做个小小动作,直接让这页张翻过去。
“想不出来吗?”
“谁说想不出来?我若赢了,你就得应我一件事!”许念被逼急了,索性就随便说了这么一下。
“好。”
斛觞容眼眸微闪,应了她。
这事范栖在一旁也听到了,便插一嘴。“小姐可要我做什么宣判么?”
许念摆摆手,“不必,将你的马与我换上一换便好。”
闻言,范栖直接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与许念的换了一换。
影雪马鼻一甩显然对自己被许念给扔给旁人表示着不满。许念瞅见,顺着手给它理了理毛鬃,继而翻身上马,毫不留恋。影雪马蹄烦躁地踢了踢,范栖挠挠自己的头发,赶忙也翻上了马。影雪知道这是主人之命,不会做什么玩笑事。
待都整装好了,许念说:“即是要比索性比个大的吧。从这里直到都城城门,谁先踏城门谁赢。”
“好。”
斛觞容又是一应,很配合。
于是,二人便策马而去。范栖则是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幸好影雪也是一副极其配合的样子,不然倒真是有些吃力了。
……
凤凰都城。
大殿之上。
“陛下,林毓密信。”陆子行礼道。
这时的大殿上空荡得很。平日里上朝就在这大殿前方,后面则是设下的帷幕。将她小憩的住所隔了起来。眼内干涩原本要去休息休息,却不想得了一件急事。
接过陆子递过来的密信,凤揽月扫了扫,便知道林毓算是了了临城那边的事了。本是有些被打扰的不耐之情,现下倒是舒缓了几分。
“不愧是朕瞧的人,几分能耐还是有的。”自语着,陆子在一旁敛眉听着。
“对了,太子那边呢?”
陆子声音地道“也如陛下所想,很是糟糕。”
听了这话,凤揽月顿时笑了起来。“‘也如陛下所想’我想什么怎么你一个外人知道的比我还清楚?”
“不敢!”
陆子赶忙跪倒在地,想要向凤揽月表示忠心一般。
“呵,我自是知道你不敢的。要不然你能成了最后这两位中的之一?”
虽然听着是有些不讲理了,但是陆子却像是在鬼门关前行走了一圈。
“陛下……”
“你起来吧,说那么详细又如何呢?”虚虚扶了一下陆子。
“多谢陛下,陛下圣德!”
“不用在这跟我贫了。你那点心思我能不懂?对了,让叁子去帮帮林毓。太子那惯能招人讨厌的装人术法,被这么给缠上了还不知多才能回来。”
“是!”
“好了,可还有事?”凤揽月捂着嘴打了个哈切,眉宇间的疲惫清清楚楚。
陆子犹豫了一瞬,从袖兜里拿出另一封密信。
“这是大将军亲手所写。”
风揽月勾了嘴角,打开瞧了好急眼。越看嘴角的幅度越大,“挂的黑旗?”
“是。”
“这个人啊,倒是老实的很。可是老实有什么用呢?那可是最无用的!”
陆子在一旁点头应和。
“行了,不用管,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随着凤揽月说完这句话,一大风猛地刮来。
眯了眯眼,凤揽月说道“我要休憩去了。”
“恭送送陛下!”
待风揽月走之后,陆子连忙跑去告知叁子。
怕是这里得处理得多一些。
“啊?什么啊?”叁子明明看着是洒脱的人设,说出来的话,却总是显得很掉价。
“什么什么的?这是陛下所给予你的任务,好好去做!”
“嘿嘿,知道了。”嬉皮笑脸的一面在打开信封时就换了神色。
“啧,搞了半天帮助林毓等同于帮助太子?”看完后的叁子咂舌。
“是。”
“唉!我怎么就生了个劳碌命呢?”叁子说着还拿手去捂脸,小幅度的摇头。
陆子见他这个不正经胡闹的样子,赶忙踹了他一脚。
“好了,我知道的,不会让林小丞相等太久。”
到了都城门口之时,范栖下马侯着。原是保持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可影雪终究不是一般的马儿,怎么可能甘于落后呢?到了最后,直接远远甩了他们二人。
这场赛事当真是有些疯狂了。即使已行至一段,这么比下去也不见得就轻松啊。他以前倒是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是尽管如此,稍稍站于地面的时候还是带着些疲倦。那么这两人呢?
事实证明,范栖约摸是想得多了些。这两人兴头不见分毫。远远瞧见身影的时候,两人面上都是神采。当然,许念是显而易见的那种,面上带笑,眉目间尽是悦然。另一人……
好吧,明面上是看不出斛觞容有什么表情。但是,没有见他有一点倦怠。想来也当是同许念一般。
“吁~”
“吁!”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输赢自见分晓。许念没有立刻下马反而直接去看斛觞容。
带笑的面容瞬间收敛,眼里还有些疑惑。
斛觞容垂目,从马上下来。
“你赢了,要我应下你什么都可以。”
“随时恭候。”
许念听到传到耳朵里的这两句话时,抿了嘴。眼看着说完这话的人要往前走。
微弯了身子,抽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要离开的斛觞容的衣襟。
范栖瞧见他俩这姿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继而转了身子。
许念手下的力气大了些,她没想着要控制力道。斛觞容开始是有些想不到,但随即就由了她。
两人的面容之间像是只隔一张薄纸的距离。鼻间的气息互相传递,营造的晕色氛围很是撩人。许念这么近的看着斛觞容,看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唇……当真是处处都好看。
好看到她差点都要忘记要与他说什么了。
斛觞容只盯着许念看了短短一瞬,就微垂了眼睑。他不敢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他怕是就忍不住了罢。
尤其是这里不是临城,是都城。不是比目,是凤凰都。
当他盖下眼睑的那一刻,鸦黑的睫羽半遮了眸子,顺着它们排列的顺序看过去,许念看见了他那眼角的泪痣。
脑海里忽地闪过些什么,但随即被她丢到了后面。
最先躲过直视的那人是最先得到解脱的。毕竟不会如上胭脂一般为面容带来粉色莹抹。
“我……你与说……不,不得反悔!”许念说完便连忙松开了斛觞容,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什么啊!
根本就不是要说这个的。许念暗自懊恼,果然是美色误人!她原是想说”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不与好好比?”“我可以让你但是你不能让我!”“我给你什么你就得受着!”“还没有人让我承情呢!向来都是我让旁人承情!知道吗你!”
……
可是现在呢?就都这么白白打了幌子了!
“那是当然。”
“我得先回去了。你慢些走,回去好生休息。”
听着这话,许念还能说什么呢?胡乱点个头,然后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扮相。不是摸摸耳朵就是蹭蹭鼻子再不济就是眼睛乱瞟,反正手不闲着,眼也不闲着,都往一处去使着。
斛觞容见她点了头,就转身离去了。
如此许念的个人尴尬也只能比之更甚。
范栖:“小姐,人已经走了。”
天地良心他这是好心提醒。
许念扯一扯似乎已经僵硬的嘴角,张开双臂伸个懒腰,随后从马上下来,牵着缰绳,一个胳膊不停的晃悠。
“我知道啊~我知道~”
范栖:“……”
知道就好。
凤宣宫。
刚踏进门,斛觞容就一个纵身快速闪开。
这一快速动作中间,还不忘把门给关上。
央炽见他躲开了自己的动作,转而不迎拳法,换上腿力。接着又是堪堪擦过斛觞容的衣衫。
图着方便换上的黑衣,在这偶尔掉落黄色飞叶的院子里不断翻飞。央炽简简单单的灰色道袍,变化杂乱,没有相携连贯的动作,纯粹是为打而打。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央炽停下追逐,冷不丁瘫在地上的时候,斛觞容才开口。
“解气了吗?”
央炽喘着大气道,“……解个什么气?我是打着了?还是得了什么好处了?”
斛觞容听着这话微扬了嘴唇,走近蹲在央炽面前。
“那边没有什么好的糕点,所以就未给你带了。只不过,我在柜子放了些清露,不知你可看见了?”
央炽瞥了一眼斛觞容,“我是那种随意翻旁人柜子的人吗?”心下暗想,怎么就这么老实,啥也不动呢?都怪最近这些天享受的好吃好喝太多了。
斛觞容淡笑不语。
“你要是不要的话,我就解馋了。这些天也未曾……”
“饮酒……”
瞅着那个一下立起来狂奔的人,斛觞容轻轻摇了摇头。
“你去哪里了?”央炽砸吧着嘴问。脑海回温,酒不错,不错……顺手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斛觞容回房沐浴,将自己刚换上的衣服整理好,出来就看到央炽又瘫着,懒怏怏的。
正想发问间,倒是听到了他先开口的问话。
没想着隐瞒地方,斛觞容走到央炽的对面端正坐下。“去了临城,感觉那里有些怪异。”
“怪异?何处怪异?”
“和宣政的几个官吏有关。不过,这也是猜测,过几日便可得知了。”
“哦。”央炽没有怀疑,对斛觞容很是信任。
“你不会在我不在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吧?”斛觞容想到那场景就额头直跳。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那种拎不清的混不吝!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我还是分的清的。在加上你挑的又是好时候,赶上武试。我能不小心吗?”央炽说的时候,还白了斛觞容一眼。
斛觞容自动从那一眼里看出了他的不易,委屈……
“额……多谢!”
“现在才说!下次能不能不搞突然袭击了?还有单是嘴上说说吗?我要实际的!”
说完之后,央炽睨见桌上的酒瓶。
“这酒不算!”
斛觞容挑眉“自是不算的。我定当好好为你找些更好的来!”
“这还差不多。”
央炽摆头嘟囔道。脸上偷偷溢出的小表情很是得意。
“对了,你可曾收到清风阁来的消息?”
央炽动了动耳朵,合上眼。
“倒是巧了,人不是来了么?你自己去问吧,我可要休憩一会儿了,累死我了。”
央炽话刚落,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岸向斛觞容行礼道“殿下,结束了。”
引流水。
真不是个好名字,哪有河流是这样取名的?
棉锦听了船夫的话,不禁腹诽。不过好在只是待在这里一息时光而已,总是忍耐的了。
从签下国书之后,她就乘舟而渡。不分日夜,不曾停歇,只是为了早一日能够见到她的阿然。
想罢,低头暗笑。
不知他见了自己这番女子打扮会是何反应。
魏清风得知人来了之后,便连忙从清风阁带着几个伙计过去了。至于阿然,那个特意招待要他好好照顾着的琴师,他也是费心将人给骗了出来。
想想那个人自从来了这边以后就整日里待在那间厢房里,也不见出来。好歹是那位提前了时日将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要不怎么办?这人还不得叫他给憋坏了?
不时往后瞅瞅,看见那人虽是不乐意,但也凑合算配合。魏清风心里也算是给放下了。
棉锦远远就瞧见了她的阿然。原是放在裙边的手,不自觉地就放在了身前,双手交握,隐隐出了些汗。在心里暗自唾弃,有什么好紧张的?又不是没有见过?
可是,就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把双手又握紧了几分。
魏清风见了棉锦微惊,虽是收到了那信笺,但现下瞧见真人以后冲击才是真大。毕竟没有想到,原来安宇的储君之尊,一国之主竟是女儿身,且整整装了二十二年,无人发觉。
作揖之后,便让了位置,不挡着这位去见他心念着的琴师了。魏清风立于一旁胡乱瞧着凤凰都引流水的风光,任着二人去叙情画意。幸得他机灵,将跟着来的伙计老早地安排在了渡口之外。
“阿然。”
棉锦看着对面那个她日夜相思的人,一脸呆愣。
倒是有趣极了。
像是又忆起了当年,那时他刚得知她是女儿身。
“我有一日着了红妆,你定是认不出来。”
“不,殿下如何我都可认出。”
“是么?”
“殿下这是不信?”
“不信。”
……
阿然恍惚之后,终是迈开了步子。
“我就说,你认不……”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阿然一把抱住棉锦,将头埋在她的脖子处唔咽道。
感觉到衣裳有些湿意,棉锦有些好笑,不由地拍拍阿然的肩。“谁不要你啊,我这不是来赴约了么?别哭了啊。”
“你知我有多……有多怕吗?”
“知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魏清风悄悄看了一眼,见着那位琴师正趴在他那位……额,主子身上吧……
瞧着这有些奇特的感觉啊……
察觉到棉锦投过来的眼,魏清风赶忙转了眸子。
非礼勿视,诚不欺我!
……
听清了岸所说的安宇国境况,斛觞容静默良久,没有说话。
倒是央炽在一旁也不说休息了,叽叽喳喳地叨叨个不停。
“诶!这老头说的没错啊!果然是三月内就灭了国!”
“不过,这时日也早了太久吧!”
“许禁就真这么厉害呢?”
“也是,毕竟在他手底下可是足足噬灭了四小国呢!”
随着央炽每说一句话,岸的脸就沉上几许。
斛觞容瞧见赶忙扯了扯央炽的衣袖,示意他看岸。
“额,这再厉害现在不也是个残废么。”
“是吧?”
斛觞容眉心微跳……是吧?是个什么啊?让人如何接话?
“岸,你先回去罢,这些我知道了。随后去了清风阁再细说。”
岸稍稍行礼,之后便走了。走的时候……脸色还是没有一点缓和。
“这小子会不会记恨我呢?不过,记恨就记恨吧。没事,反正我本就瞧不惯我那师兄,这下正好~”
一副散漫做派让人瞧着像是什么也不在意。
“你刚刚说许禁只在四国泯灭时出了力?那最初的两国是谁呢?”
“哦,是那个叫啥来着?连……连燎!”
“连燎?”
“正是。”
“你无故管这个做什么?还不若好好想想做些什么准备呢!你那哥哥可是动作幅度大的不得了。别说,好像这次有消息传的是他曾去过安宇国呢!也不知道搞了什么把戏……”
斛觞容听见“斛觞炀”,“安宇国”这些字眼之后,心里不禁冒出一个想法——会不会是他动的手脚?
煌雎之战那时许禁伤了右腿啊。可他又是何必呢?跑那么老远就为了伤许禁的腿?也太不像他的做法了。要是他的话,最起码不得让许禁在那战场上没了命?或是必得要这两方有一方不如愿。
“你想什么呢?”央炽瞅着斛觞容在那里敛眉思索的姿态,怀疑他压根就没有听自己后面的话。
“怎么了?”
“前些日子老头说把潇娘娘给接走了,让你放手去做,最重要的是早日脱身。”
早日脱身……
“我知道了。”
许府。
进了自家的府邸之后,许念没有作声,避开了管家去了自己的小院子。
当轻轻合上门,转身的那一刻,眼睛亮了亮。
“师父!”
嗒嗒跑过去,张开手臂抱住自家师父。
容裳起先听见有动静之时,还以为又是府里的管家来打扫院落,正要躲开。但随后仔细一听这声音放的极小,若是管家的话定不会如此。于是就想看看是谁。
这一等,倒是把正主给盼回来了。
想要拒绝这丫头的怀抱,但又有些不舍。索性让她抱着了。
伸手摸摸小丫头的脑袋,“你可还知道回来?林毓那小子就这么值得么?让你连武试都放弃?”
听见了自家师父的声音,许念心里本来隐藏的空落又放大了。
“没有想着要放弃……我以为来得及……师父,我好想你……”呢喃着许念又把胳膊收的紧了些。
“好了,没事,下次也还可以参加的。你的伤可好利索了?原来你李伯伯跟我说你这几日就回来,我就每日过来瞧瞧。”容裳一下一下顺着许念的头发。
“伤好了。我原来是不准备这几日就回来的,临城那里实在是有些不对劲,林毓也……”说到林毓的时候许念突然噤了声,她这只是一种感觉而已,还是不要说了罢。
“不准备这几日回来?那现下又是如何就回来了呢?是不是感觉到你师父在这里等了?”容裳逗着许念,他刻意避开了林毓的话题,有些事情还是要小丫头自己想清楚才算数。旁人都不得事。
“师父~你现在也会说笑话了?我这次回来是因为我那日心口突然一疼,觉得爹爹出了事……”
“你爹爹?”
容裳轻问出来,他近日没有听到消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