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瑞王登场·御花园的酒肉兄弟
栖梧宫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听雪阁那令人窒息的暖意和无数道刺人的目光。门轴转动的沉闷声响,像是为刚才那场荒诞交锋画下的休止符。殿内熟悉的药味和冷梅香包裹上来,沈蔓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强撑的力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双腿一软,整个人几乎瘫倒在青黛身上。
“娘娘!”青黛惊呼,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关门…上闩…”沈蔓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刚才在听雪阁,用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甲方术语”硬生生怼回去,又强撑着在瑞王派来的太监面前维持体面,几乎榨干了她病体残存的最后一丝精力。此刻,汹涌的疲惫和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白莲儿那张扭曲的脸和瑞王太监平板的声音在脑海里混乱地交织。
青黛手忙脚乱地将殿门闩好,又连拖带抱地将沈蔓安置回那张巨大的凤床上。厚重的锦被盖上来,沈蔓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身体深处透出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娘娘…奴婢这就去请太医!”青黛看着主子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眼泪又要涌出来。
“不…用…”沈蔓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死死抓住青黛的手腕,冰凉的手指如同铁钳,“别…声张…去…拿…最厚的…被子…”她需要热量,需要把自己埋起来,对抗这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冷。
青黛不敢违逆,连忙翻箱倒柜,将压箱底的几床厚实锦被都抱了出来,一层层严严实实地盖在沈蔓身上。沈蔓蜷缩在沉重的被褥下,像一只受伤后躲进洞穴的幼兽,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着颤,意识在冰冷的黑暗边缘沉浮。
**赢了?**
**算…赢了吗?**
**用一堆她们听不懂的鬼话…暂时吓住了那条毒蛇…**
**代价是…老子差点真交代在那鬼地方…**
灵魂深处属于“沈浪”的暴戾在虚弱中显得格外无力,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对这具破败躯壳的憎恶。瑞王…他为什么出手?仅仅是路见不平?还是…另有所图?无数纷乱的念头如同冰水里的气泡,刚冒出就被刺骨的寒意冻结。
栖梧宫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只有沈蔓压抑的、带着颤抖的呼吸声,以及炭盆里银丝炭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这一场由内而外的大病,来势汹汹,几乎将沈蔓再次拖入鬼门关。高烧反复,梦魇连连,无数混乱的碎片在意识深处翻腾——冰冷的海水,铜镜里陌生的脸,李嬷嬷刻薄的嘴脸,陆琛毫无温度的眼睛,白莲儿那盏冒着热气的茶,还有那些被墨汁涂抹的、无声呐喊的“鬼脸”…
青黛寸步不离地守着,衣不解带。喂药,擦拭,更换被汗水浸透的寝衣…栖梧宫如同被遗忘的孤岛,除了每日定时送来的汤药和份例,再无旁人踏足。皇后那边没了动静,太子陆琛更是如同人间蒸发。唯有瑞王府,每日雷打不动地送来各种名贵的补品药材,安静地堆放在外间,无声地彰显着一种存在感。
这场病,拖拖拉拉,直到第七日,肆虐的高热才如同不甘的潮水,彻底退去。沈蔓终于能从厚重的被褥中挣扎出来,靠在床头,喝一碗温热的参粥。
镜子里的人,瘦得几乎脱了形。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此刻更是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下巴尖得能戳人。唯有那双凤眸,在病痛的洗礼后,褪去了初来时的惊惶和愤怒,沉淀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像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
“娘娘…您总算好些了…”青黛红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理着枯涩的长发。
沈蔓没说话,只是慢慢喝着粥。每一口吞咽,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真实感。身体依旧虚弱,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灭顶的疲惫感终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冰水里淬炼过的、更加冰冷而坚韧的东西。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伴随着一个恭敬的女声:“启禀太子妃娘娘,瑞王府遣人送来拜帖。”
瑞王府?拜帖?
沈蔓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青黛也愣住了,连忙放下梳子,快步走到门口,从门缝里接过一张制作考究的素色拜帖。
沈蔓接过帖子。入手是温润的玉版纸,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展开,里面是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行楷,字迹间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凛冽之气:
“沈兄台鉴:
闻兄玉体初愈,不胜欣喜。冬寒料峭,御苑红梅正盛。弟偶得西域蒲桃美酒一坛,性烈如火,与兄豪气相宜。若兄不弃,未时三刻,邀兄于御苑西北角‘揽月亭’一晤。无丝竹乱耳,无案牍劳形,唯酒、梅、与赤诚之言耳。静候佳音。
弟陆珩顿首”
**沈兄?弟?陆珩?**
沈蔓的目光在帖子上来回扫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心上。瑞王陆珩…他称呼自己为“兄”?自称“弟”?还约在御花园角落喝酒?这…这唱的是哪一出?
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她(他)现在顶着太子妃的身份,是陆珩名义上的“皇嫂”。这陆珩,放着尊卑礼法不顾,私下约“嫂子”单独喝酒赏梅?还称兄道弟?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还是说…这又是一个陷阱?
“娘娘…”青黛看着主子变幻不定的脸色,担忧地低声道,“这…这不合规矩啊…瑞王殿下他…他这是…”
沈蔓捏着帖子,指腹摩挲着那刚劲的笔锋,眼神深处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汹涌。规矩?这深宫的规矩,她沈蔓何曾真正遵守过?白莲儿、皇后、陆琛…哪一个不是在规矩的幌子下,行着最龌龊的算计?
陆珩…这个在她最狼狈、最孤立无援时,两次出手(送人参、派太监解围)的男人。他图什么?是真心觉得她这个“嫂子”有趣?还是…想利用她对付陆琛?或者,仅仅是性情乖张,行事不拘一格?
未知,往往意味着风险,但也可能…意味着转机。
一股属于“沈浪”的冒险因子,在虚弱却重燃斗志的身体里蠢蠢欲动。与其在栖梧宫里猜来猜去,把自己憋死,不如去会会这个行事出格的瑞王!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最坏的结果,还能坏过现在吗?
“更衣。”沈蔓将拜帖随手丢在锦被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要…方便走动的。”
“娘娘!”青黛惊得声音都变了调,“您…您真要去?!您的身子…”
“死不了。”沈蔓打断她,眼神锐利,“本宫…需要透透气。”她需要离开这座快要将她逼疯的华丽牢笼,哪怕只有片刻。而且,她敏锐地感觉到,陆珩这封看似离经叛道的帖子,或许是她在这盘死局中,抓住的第一根能借力的稻草。
青黛看着主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只能咽下劝阻,忧心忡忡地去准备衣物。
未时三刻,御花园西北角,揽月亭。
此处偏僻,远离宫妃们常去的热闹区域。亭子建在一处小小的土丘上,四周遍植红梅。一场新雪过后,枝头红梅映着皑皑白雪,红白相间,冷艳夺目。寒风卷过,吹落几片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覆雪的青石小径上。
沈蔓裹着厚重的银狐裘斗篷,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依旧苍白的脸。在青黛的搀扶下,她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艰难,脚下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身体的虚弱让她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但吸入肺腑的、带着凛冽梅香的冰冷空气,却让她混沌的头脑异常清醒。
刚走到亭子附近,就听到一个清朗疏阔、带着笑意的男声传来:
“这鬼天气,就该喝点烈的!躲在宫里听那群莺莺燕燕叽叽喳喳,骨头都要酥了!还是沈兄懂我,肯来这冰天雪地里陪我喝一杯!”
沈蔓脚步微顿,循声望去。
只见揽月亭内,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正俯身摆弄着亭中石桌上的酒具。他穿着玄色绣暗金螭纹的箭袖锦袍,外罩一件同色的大氅,身形挺拔如松,肩背宽阔,透着一股习武之人的利落精悍。墨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轮廓分明的颈侧。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人直起身,转了过来。
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瞬间映入沈蔓眼帘。
不同于太子陆琛那种如同精雕玉琢、却过于冷硬的俊美,眼前这张脸,线条更加硬朗深刻,如同被塞外的风沙磨砺过的岩石。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唇线清晰而略显薄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此刻却含着毫不掩饰的、带着野性不羁的笑意。右眉骨上方,一道寸许长的旧疤,非但没有破坏他的容貌,反而平添了几分桀骜难驯的煞气。
这就是瑞王,陆珩。
他看到裹在厚厚狐裘里、兜帽遮面的沈蔓,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双深邃的眼中笑意更盛,甚至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促狭,大步流星地迎下亭阶。
“沈兄!”陆珩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爽朗,仿佛能驱散冬日的阴霾,他停在沈蔓面前几步远,上下打量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啧,病了一场,清减了不少。不过…这身行头,倒是颇有几分江湖侠客的落魄风骨,比那些花团锦簇的宫装顺眼多了!”
他说话毫无顾忌,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痞气和亲昵,仿佛两人真是相交多年的老友,而非身份尴尬的“叔嫂”。
沈蔓被他这自来熟又离经叛道的开场白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想掀开碍事的兜帽。青黛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冒汗。
“不必拘礼。”陆珩却抢先一步,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目光坦荡地落在沈蔓苍白却难掩精致的下半张脸上,“这鬼地方,就咱们俩…嗯,还有你这忠心的小丫头。”他瞥了一眼紧张兮兮的青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笑容带着一种阳光晒过的暖意,与他眉骨上的疤痕形成奇异的反差,“规矩?那玩意儿是给外人看的。喝酒,图的就是个痛快!沈兄,请!”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洒脱自然,没有丝毫皇族的架子,反倒真像个豪爽的江湖客。
沈蔓心中那点戒备和荒谬感,竟被他这毫不做作的态度冲淡了几分。她定了定神,在青黛的搀扶下走上亭阶。亭中石桌上,果然只摆了两副简单的青瓷酒具,一个造型古朴的泥封酒坛,旁边还随意放着几包用油纸包着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卤味——酱牛肉、烧鸡、还有一包炒得喷香的花生米。
这布置…哪里像是亲王邀约太子妃?分明是市井兄弟路边摊拼酒的架势!
陆珩拍开酒坛的泥封,一股极其浓郁、带着果香和辛辣气息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冲散了梅花的冷香。他熟练地倒满两杯,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瓷杯中荡漾,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来来来,沈兄,尝尝这西域蒲桃酒!性烈如火,最是驱寒!”陆珩将一杯推到沈蔓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豪气干云地一仰脖,喉结滚动,一杯烈酒瞬间见底!他哈出一口带着浓烈酒气的白雾,畅快地叹道:“痛快!比那些温吞吞的御酒强多了!”
沈蔓看着眼前那杯烈酒,又看看对面陆珩那副“哥俩好”的架势,心头那点属于“沈浪”的江湖气也被勾了起来。去他妈的太子妃!去他妈的深宫规矩!她现在只想做回沈浪!
她抬手,干脆利落地掀开了碍事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却眉目清晰的病容。在青黛惊恐的目光中,她端起那杯烈酒,没有半分犹豫,学着陆珩的样子,仰头就灌!
“娘娘!使不得!您身子…”青黛的惊呼被淹没在酒液入喉的灼烧感里。
一股滚烫的、如同岩浆般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沈蔓猝不及防,被那霸道的辛辣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飙了出来,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一片病态的红晕。
“咳咳…咳咳咳…”她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
陆珩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震得亭角的冰棱簌簌作响:“哈哈哈!沈兄豪气!不过这酒性子太烈,得慢慢品!来来来,吃块牛肉压压!”他毫不见外地撕下一大块酱牛肉,直接递到沈蔓嘴边。
沈蔓咳得眼泪汪汪,看着眼前那块散发着浓郁酱香、汁水淋漓的牛肉,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接过来狠狠咬了一大口!厚重咸香的滋味混合着烈酒残留的灼烧感,奇异地抚平了喉咙的不适,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腾起来,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
“呼…”沈蔓长长舒了一口气,抹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抬眼看向对面笑得没心没肺的陆珩。四目相对,一种奇异的、超越了身份和性别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感,在酒气和肉香中悄然滋生。
“如何?”陆珩挑眉,又给她倒上半杯,这次示意她小口喝。
沈蔓这次学乖了,小啜了一口。那股霸道的辛辣过后,竟品出一丝奇异的葡萄果香和橡木桶的醇厚,确实是好酒。她放下酒杯,看着陆珩,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没了刻意维持的疏离:“瑞王殿下…这酒,确实够劲。”
“叫什么殿下!”陆珩大手一挥,极其不满,“叫陆兄!或者…老陆也行!听着顺耳!”他又灌了一杯,拿起一颗花生米,屈指一弹,精准地丢进嘴里,嚼得嘎嘣响,“什么殿下王爷的,听着就烦!跟套着枷锁似的!哪有叫兄弟自在!”
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厌烦和向往。沈蔓心中微动。看来这位瑞王,对宫廷这一套繁文缛节,也是深恶痛绝。
“陆兄…”沈蔓从善如流地改口,这称呼让她也莫名地感到一丝轻松,“今日相邀,不只是为了喝酒吧?”
陆珩放下酒杯,脸上的笑意敛去几分,那双深邃的墨瞳看向沈蔓,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锐利和坦诚:“沈兄是个明白人。喝酒是真心,找你聊聊,也是真心。”他拿起酒坛,给自己和沈蔓又满上,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晃。
“这深宫里,”陆珩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厌倦,目光扫过亭外覆雪的红梅,“表面上花团锦簇,暗地里…比边关的战场还脏。刀光剑影都藏在脂粉香和漂亮话底下,杀人不见血。沈兄你…初来乍到,又顶着这么个扎眼的位置,摔一跤,很正常。”
他顿了顿,看向沈蔓苍白却平静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不过,能在白莲花那毒妇的茶会上,用一堆…嗯…‘沈氏箴言’把她噎得哑口无言,全身而退…沈兄,你是这个!”他朝沈蔓竖起一个大拇指,笑容里满是幸灾乐祸和真诚的佩服,“痛快!真他娘的痛快!比我在演武场揍趴下十个鞑子还痛快!”
沈蔓被他这粗鲁直白的夸奖弄得哭笑不得,但心底那点戒备又消融了几分。这个陆珩,说话虽然粗,但句句都戳在点子上,透着一种军旅之人的直率和…难得的明白。
“陆兄过誉了。”沈蔓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小口喝着,“不过是…急中生智,胡说八道罢了。”她自嘲地笑了笑,“代价也不小。”
“能活下来,还能让对手吃瘪,就是本事!”陆珩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我最烦的就是宫里那些弯弯绕绕,一句话能掰出十八个意思!累!像沈兄这样,不按常理出牌,反而好!对付那些装模作样的,就得用点邪路子!”
他这话,简直说到了沈蔓心坎里。深宫几日,她早已受够了那些虚与委蛇、绵里藏针!
“陆兄似乎…对这深宫怨念颇深?”沈蔓试探着问,拿起一块烧鸡。
“何止是深!”陆珩嗤笑一声,抓起酒坛又给自己倒满,仿佛要把满腹牢骚都灌下去,“我情愿在边关吃沙子,听战鼓,也不想回来看这群人唱大戏!一个个的,戴着面具,说着鬼话,算计来算计去,活得像个提线木偶!憋屈!”他猛地灌了一口酒,眉宇间戾气一闪而逝,“尤其是我那好皇兄…哼…”
提到太子陆琛,陆珩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眼神也变得锐利如刀,后面的话虽未出口,但那股毫不掩饰的疏离和冷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蔓心中了然。看来这兄弟二人,嫌隙极深。陆珩今日之举,除了看她顺眼,恐怕也有借她这个“嫂子”给陆琛添堵的意思。
“所以啊,”陆珩话锋一转,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举起酒杯对着沈蔓,“沈兄,咱们是同病相怜!都是这黄金牢笼里的倒霉蛋!来,为了这该死的深宫,为了咱们都讨厌的那些人和规矩…干一杯!敬自由!敬他娘的不痛快!”
这祝酒词,简直离经叛道到了极点!青黛在一旁听得脸色煞白,几乎要晕过去。
沈蔓却听得心头一热!这陆珩,活得是真他妈通透!她端起酒杯,迎上陆珩那双坦荡而带着野性光芒的眼睛,朗声道:“好!敬自由!敬他娘的不痛快!”
两只青瓷杯重重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琥珀色的酒液激荡,映着亭外红梅白雪,映着两张同样厌倦了枷锁、此刻却因酒意和共鸣而神采飞扬的脸。
沈蔓再次仰头,将那半杯烈酒一饮而尽!这一次,灼烧感依旧,却化作一股畅快的暖流,冲散了心底的阴霾和寒意。她放下酒杯,学着陆珩的样子,也拿起一颗花生米,屈指一弹——
花生米没飞出去,反倒掉在了石桌上,骨碌碌滚到一边。
陆珩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笑声:“哈哈哈!沈兄!你这手法…还得练啊!”
沈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真实的红晕。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在这冰天雪地的御苑角落,和一个同样离经叛道的“酒肉兄弟”吐槽着这该死的宫廷生活,竟让她找到了一丝久违的、属于“沈浪”的畅快!
然而,这短暂的、带着酒意的轻松氛围,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陆珩大笑着又撕下一块烧鸡递给沈蔓,沈蔓伸手去接时——
一道冰冷、锐利、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毫无预兆地从揽月亭外不远处的小径上射来!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寒意,更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浓重的不悦!
沈蔓和陆珩的动作同时一僵。
两人下意识地循着那道目光望去。
只见覆雪的梅林小径上,不知何时站着一行人。为首之人,一身玄色绣金蟒的太子常服,身形颀长挺拔,面容俊美无俦,只是此刻,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正冷冷地、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亭中——
沈蔓伸向陆珩手中烧鸡的手,以及陆珩脸上那尚未褪去的、爽朗不羁的笑容。
正是太子,陆琛。
他身后,跟着几个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的东宫随从。冰冷的空气仿佛在他周身凝固,连飘落的雪花似乎都绕道而行。
亭内,酒香、肉香、笑声,戛然而止。
只剩下寒风卷过梅枝的呜咽,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蔓的手指,还僵在半空中,离陆珩递过来的那块酱香浓郁的烧鸡,只差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