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之的冷峻、沉默,乃至脸部肌肉的微颤,落尘都看在眼里。
他犹豫着跟在身后,能感受到玄之一次次的内心挣扎——那看向九氏的眼神早已暴露了什么。
不,早在他第一次提起九氏时,就已瞥见玄之压抑的怒火。只是他不解,一个深居灵应山的少年,为何如此恨九氏,又为何对自己格外不同。
玄之紧握着寒雪剑,忽然停步。落尘也跟着停下。玄之猛地转身,双目猩红,可那冷冽的目光落在落尘身上时,竟柔和了些许:“落尘,记住,命是你自己的,剑也是你自己的。剑能伤人,亦能护人。”他望向禁地方向,“逃避只会催生更多冤魂。”
落尘恍惚了。玄之为何说这些?见了九氏后,他的眼神愈发复杂,话语里藏着什么深意?
“玄之,你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落尘逼近质问。
玄之却不解释。他想起娘亲的话——若有一天遇见舅舅,一定要替娘亲护着他。娘亲总说,爹爹和舅舅一定还活着,在某个角落等着他们。他想,若娘亲在,定会护落尘周全,可真正能护落尘的,只有他自己。若可以,他也愿落尘做个无忧少年,这曾是娘亲的心愿。
望着玄之离去的背影,落尘更迷茫了:你到底是谁?他忽然想到四不将——或许他们能给答案。
“公子?”四不将开门见落尘在门外,又惊又喜,连忙请他进屋。
落尘径直坐下:“我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四不将交换眼神,由时不当继续叙述。
“你说什么?钟离雪当时已有身孕?你们怎么知道的?”落尘追问。
“虽只是听说,但算算时间,确有可能……”
“那孩子若能出生,该有十七八了吧?”
“差不多。公子怎么了?”
“你们说过凌歌寒送过钟离雪一块玉佩,可知是什么样子?”
“琼脂兰玉,上面刻着兰花。”
“兰花……”落尘心头一动,“若她坠崖,能活下来吗?”
“唉,钟离小姐命薄,未出世的小公子也无缘人世……”
“若我师父信芳君在,能救下阿姐吗?”
听到“阿姐”二字,四不将喜出望外:“公子,你想起来了?”
“没有,只是想通了些事。”落尘轻声道。
“若钟离小姐遇上信芳君,别说她的命,孩子或许也能保住。”
落尘豁然开朗。难怪玄之待他不同,他对玄之也觉亲切——这是命中注定的亲缘。脑海里闪过竹屋中“凡初”二字,还有满院兰花,他脱口而出:“凌凡初。”
“凌凡初?”四不将疑惑。时不当谨慎追问,“公子是说,小公子可能还活着?这名字是……”
落尘沉浸在思绪里,急于理清头绪。若真是这样,玄之的恨意、对自己的维护,便都有了缘由。
“公子,那小公子在哪?诶,公子别走啊!”
见落尘匆匆离去,时不当忽然道:“大哥,你可知灵应山有一人,是信芳君亲自养大的?”
“你是说玄之?”
“对。初见他时,总觉得像凌歌寒。我们原以为钟离小姐已离世,从未想过有人救了她。”
“那公子说的凌凡初,莫非是玄之?”
时不当重重点头:“玄之的性子,倒与凌歌寒和公子都有些像。公子突然想知道后事,定是发现了什么,或是对谁起了疑心。”
“若玄之真是幸存的小公子,那钟离小姐呢?”
四不将脸上的惊喜褪去,神色凝重:“恐怕只有玄之和信芳君知晓了。”
“尘儿。”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落尘抬头,见落芷与信芳君迎面走来,自己竟因急切而未察觉。
“这么魂不守舍,要去哪?”落芷问。
落尘的目光落在信芳君身上。他忽然明白,师父早已知晓他的身世,收他为徒并非偶然。那爷爷突然离去,真的只是济世救人吗?他犹豫了——此刻追问,师父会告知一切吗?尤其是玄之与凌凡初、钟离雪的关联。
见他不语,信芳君问道:“真要参加此次踵仙大会?”
“为什么不?”落尘的眼神似要穿透人心。
“既已决定,为师便不拦你。但切记,剑意随人心,善恶只在一念间,莫要中了他人的激将法。”
信芳君虽未明说,落尘却懂——他在提醒自己,若心不定,被人挑唆,必会成为争夺烬忘剑的牺牲品。可他不甘心。纵然没了记忆,纵然是落尘而非钟离陌,他也不愿沦为微尘。
“师父,若世人有错却不知错,我便要避着他们吗?不,我没错,错的是他们。一把剑,不该成为他们为所欲为的理由。”落尘语气里带着不屑。
“尘儿,信芳君是为你好。”落芷劝道。
“阿姐,我知道。但我不会重蹈覆辙。”
“可你现在的修为,斗不过他们……”
“阿姐太小看我了。他们想要烬忘剑,我便要让他们明白,此剑只能为我所用。”
落尘终究将疑惑藏在心底。问,不过是求个确认;不问,他也已了然。
满院兰花、残留的药渣、随处可见的“凡初”刻字,还有切磋时瞥见玄之身上的琼脂兰玉,以及那份藏在师徒名分下的真心关切……
这一刻,落尘更犹豫了。
他想起钟离雪,除了那竹屋,再无她的痕迹。
他忽然害怕了。
一把烬忘剑,让钟离氏、凌氏家破人亡。阿姐,爷爷,玄之……他要如何护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