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的风暴,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酝酿到了极致。
而风暴中心的苏小满,却睡得香甜,小小的身子蜷在林深怀里,像一只找到了港湾的猫。
林深一夜未眠,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热搜榜单几乎被“苏小满”三个字屠戮殆尽,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媒体、资本,此刻都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汹涌而来。
他划过无数条祝贺和赞美,指尖最终停在那条点赞量已经突破百万的评论上——“我看了三遍,她唱‘生于你怀’时,我在工地哭了。我想见她,还有她妈妈……”
ID是“大军向前冲”,头像是一张模糊的工地安全帽照片。
林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又被滚烫的热流狠狠冲击。
是她父亲!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那字里行间压抑不住的悔恨与思念,几乎要冲破屏幕。
他下意识地看向怀里的小满,女孩的睫毛动了动,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笑,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这个家,或许还有重圆的可能。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摁不下去。
天刚蒙蒙亮,林深就抱着小满悄悄从幼儿园的后门溜了出来。
正门早已被记者和各路网红围得水泄不通,他们高举着手机,像一群等待投喂的秃鹫。
林深用外套将小满裹得严严实实,快步钻进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清河小区。”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怀里只露出点头发的孩子,试探着问:“兄弟,你这……是那个唱歌的小姑娘的家人吧?”
林深一怔,点了点头。
司机顿时来了精神:“哎哟!可算接着真人了!我闺女昨晚把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哭得稀里哗啦的!说这小姑娘唱得比大明星还好!你们可得好好培养,将来准是大歌星!”
林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却五味杂陈。
大歌星?
他只希望小满能有一个普通的、快乐的童年。
他低头,轻声在小满耳边说:“小满,醒醒,我们到家了。”
苏小满揉着惺忪的睡眼,懵懂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林深叔叔的怀抱,比平时更紧了一些。
回到家,林深刚把小满放下,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走到阳台接起。
“喂,是林先生吗?我是星辉娱乐的经纪总监,我姓王。”电话那头的声音热情又圆滑,“我们看到了苏小满小朋友的表演,非常震惊!她的天赋是现象级的!我们公司愿意出八位数的签约费,为她打造全亚洲最顶级的童星之路!”
八位数。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林深耳边轰然炸响。
他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这个数字的零头。
他几乎能想象到,只要他点头,小满的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好的教育,最优渥的生活……
但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小满在舞台上,闭着眼,用最纯净的声音唱着歌的样子。
她不是为了成名,她只是想把心里的歌唱出来。
“不必了。”林深的声音冷静得像结了冰,“她只是个普通的孩子,需要上学,需要玩耍,不需要成为什么童星。”
“林先生!你别急着拒绝啊!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的命运,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改变。”林深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拒绝巨款的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反而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屋内,苏小满正踮着脚,想从冰箱里拿一盒酸奶。
看到林深进来,她立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林深叔叔,我……我可以喝吗?”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林深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走过去,轻松地拿出酸奶,插上吸管递给她:“当然可以。”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林深皱眉,这个时间会是谁?
记者已经神通广大到找到他家了吗?
他走到门后,通过猫眼向外看去,却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李婉婷。
她脱下了平日里那身一丝不苟的职业套装,只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脸上没有化妆,眼眶红肿,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玩具熊。
她看起来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李老师”,倒像个做错了事、不知所措的学生。
林深打开了门。
“林先生……”李婉婷看到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玩具熊往前递了递,“这个……是给小满的。对不起。”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疲惫和愧疚。
林深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她进来。
苏小满正抱着酸奶喝得开心,看到李婉婷,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很快,她的目光就被那只比她还高的玩具熊吸引了。
李婉婷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和小满齐平。
她看着这个昨天还被自己定义为“不合群”“有问题”的孩子,心脏像被针扎一样疼。
“小满,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遍,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老师错了。老师不该不让你唱歌,不该说那些话……你唱得……真的很好听。是老师听过最好听的歌。”
苏小满眨了眨大眼睛,她不太懂成年人复杂的歉意,但她能感受到李婉婷此刻没有了任何攻击性。
她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李婉婷脸上的泪珠,奶声奶气地说:“老师,你别哭呀。哭了就不漂亮了。”
一句话,让李婉婷瞬间崩溃,她捂住脸,压抑地啜泣起来。
她引以为傲的规则、秩序、标准,在一个孩子最纯粹的善良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冰冷。
林深叹了口气,递过去一张纸巾:“李老师,事情已经过去了。”
李婉婷擦干眼泪,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一丝坚定:“不,没有过去。我今天来,是想告诉您,我已经向园长提交了辞职报告和调岗申请。我想去特殊教育支持组,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被倾听的孩子。另外……”
她顿了顿,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这些是媒体和一些公司的联系方式,他们今天早上把幼儿园的电话都打爆了。我知道您肯定不希望小满被打扰,或许……我能以一个前老师的身份,帮您处理一些。”
林深看着她,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她只是来道歉,没想到她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行动,甚至还在为小满着想。
“谢谢你,李老师。”这一次,林深的声音真诚了许多。
就在这时,林深的手机再次响起。
他看到来电显示,是一个来自南方的陌生号码。
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走到阳台,按下了接听键,声音有些发紧:“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一个沙哑、粗粝,带着浓浓疲惫感的男人声音传来,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是林深先生吗?我……我是苏建军。我在网上……看到了你的留言。”
是他!苏小满的父亲!
林深握着手机的指关节瞬间捏得发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我。苏先生,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在南方的一个工地上。”苏建军的声音里充满了羞愧,“我……我对不起她们母女。当年我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怕连累她们,就一个人跑了出来……我不是人!我以为不联系就是保护,我……”
男人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林深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
他能想象到一个男人在绝境下的无奈和挣扎。
“那……小满的妈妈呢?”林深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苏建军的哭声一顿,过了好久,才用几乎绝望的声音说:“阿瑶……孟瑶她,在我走后不久,也走了。她给我留了信,说她要去大城市打工赚钱,等我们把债还清了,再回来接小满。可我……我已经两年没有她的消息了!我给她打过电话,都打不通了……”
这个消息像一盆冰水,从林深头顶浇下。
原来,母亲也不是抛弃了她。
这个家,是被贫穷和债务活生生撕裂的。
“林深叔叔?”
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林深回头,看见苏小满正仰着小脸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
她或许听不懂电话里的内容,但她感受到了林深身上陡然升起的悲伤气息。
林深迅速调整好情绪,对着电话那头说道:“苏先生,你先别激动。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我们再联系。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想办法让你们父女见一面。”
挂断电话,他蹲下身,将小满紧紧抱在怀里。
怀里的小家伙,忽然轻轻哼起了一段旋律。
那旋律温柔而忧伤,像晚风拂过青草,带着无尽的思念。
林深一愣,他听出来了,那是《萱草花》的曲调。
苏小满趴在他的肩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问:“林深叔叔,我唱了《万疆》,爸爸是不是就能听见了?”
林深眼眶一热,声音沙哑:“嗯,他听见了。”
小满又问:“那我再唱一首《萱草花》,妈妈是不是……也能听见呀?”
这一刻,林深看着这个过分懂事的孩子,心脏疼得无以复加。
他知道,一场席卷全网的舆论风暴已经过去,但真正属于苏小满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保护她,更是要帮她,跨越千山万水,找回那个支离破碎的家。
而这一切的起点,或许就是下一首歌。